仁明殿中。
身着诰命大妆,头戴鎏金碎玉高冠的理国老太太领着家中命妇,跪于杨皇后殿前,恸哭着诉说王土旺的暴行。
与她等言语之中,那狗攮的王土旺俨然成了十恶不赦的白眼狼,从小被理国公府接济长大,得了三房王庐的际遇,却不思报答,先斩王氏表亲族人,现如今无缘无故还要抄理国公府,以肥私囊。
殿上,杨皇后听得眉头紧皱,俨然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望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王彭氏,杨皇后正欲开口唤那王土旺过来对峙,却见一旁唤作桑儿的宫中女尚书略显僭越的凑到皇后近前,低声道:
“圣人,莫忘了内帑。”
内帑二字一出,杨皇后猛然惊醒,一双凤眸瞬息幽深了少许。
官家修道,自己于福宁殿中打坐,丹房内的炉火却日夜不歇,童子卷火的扇儿都使坏了无数把,更别提那如巨鲸饕餮一般的硕大丹炉,每一次吞吐,都将海量的五金、八石、三黄等奇珍异宝吞入圆鼓腹中,练成颗颗璀璨丹药。
除开丹药,官家修炼人丹之数,集天地灵气的纯阴女子亦不可缺。
而这林林总总加起来,消耗的人力物力、黄金白银是海量的。
乾元帝虽贪佞,心中却也还绷着那根弦,纵缺银子缺的厉害,也未曾打过国库的主意,只吩咐王土旺私下办这找补差事。
念及此番,杨皇后望着殿下跪着一片的命妇,视线逐渐转冷,先前心中的同情,更是荡然无存。
皇帝的钱袋子就是她的钱袋子,动她的钱袋子,找死!
“桑儿~”
“女婢在!”
女尚书桑儿屈身福了一福,柔声应和。
“且去将王尚书唤来,吾虽不可干前朝政事,可这般欺辱到朝廷命妇头上,吾却也不得不出手管管了。”
说话空档,杨皇后不动声色的冲女尚书桑儿使了个眼色。
下方,老太太王彭氏、她儿媳蒋夫人,孙媳谢允儿皆面露喜色,千恩万谢的叩头谢恩。
杨皇后也不在意,只随意挥了挥手,吩咐了句:
“纵是对峙,也不好误了王尚书戍守禁宫的差事,这般罢,王老夫人领着家女且去偏殿休憩片刻,待吾唤了王尚书,再做计较。”
“臣妇\/民妇谢圣人。”
“去罢,禾儿领着王老夫人。”
待禾儿领着欢天喜地的王氏妇人离了主殿,凤榻上的杨皇后,面色陡然冷了下来,直冲着一旁侍立的女尚书桑儿斥道:
“将那王土旺寻来!吾倒要问问他,怎么替官家做的事儿!手脚都不处理干净,竟叫这些个妇人闹将到吾这仁明殿来了!
对了,将左班都知常备也唤来。”
“奴婢遵旨。”
桑儿领命就走,不消盏茶功夫,气喘吁吁的王土旺已然赶至仁明殿中,入了殿便对着殿上皇后娘娘深深一躬。
“臣王土旺,参见圣人。”
“起来罢~”清冷的嗓音响起。
王土旺抬头,迎面对上那双蕴着薄怒,透着灵气的水灵眸儿。
“王土旺,予问你,可知你理国公府王彭氏踪迹?”
“回娘娘的话,臣知晓!”
“知晓?!官家吩咐你的事儿,便是这般应付了事的?”
这帽子太大,王土旺可不敢接,当即扮出慌张模样,连连摆手道:
“圣人明鉴,那王彭氏乃是先皇封的一品诰命,某...臣不过辖着兵部,也不过从二品的小吏,岂敢拦她。”
“借口!”杨皇后一声娇叱,“官家面前你都敢抖你的机灵,真当予久居深宫,不晓你王土旺无法无天的名号吗?!”
别说,这娘们骂起人来,还真有那么点禁欲女王的赶脚。
脑子不着四六的胡思乱想,眼睛无处安放的四处乱瞟,王土旺面上无辜却扮的纯熟,直苦着脸告饶道:
“娘娘当真误会臣了,臣忠心耿耿,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大乾千秋万代,故官家当面,臣亦勿需收敛着甚,赤诚以待便是。
然现在官家闭关,臣若作威作福,搞东搞西,岂不成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故官家闭关,臣只得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
“如此说来,你还是个好的?”
“那是自然,臣自然是个好的。”
王土旺说着俏皮话,皇后见他这般洋洋自得模样,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儿,紧接着惊觉失了仪态,忙掩住红唇,殊不知这一切动作尽数被王土旺收入眼底。
“好个油嘴滑舌的,那吾问你,王氏命妇尚在吾偏殿之中,你以为如何处置的好?”
王土旺惯不会猜女人心思,只笑道:
“随娘娘喜好。”
“那好!吾借你魑魇一卒,诛之!”
“但请娘娘指使。”
王土旺丁点反对意见也无,只拱手应诺。
见此情景,杨皇后抿起红唇儿,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真真是个不留情面的,予以为你会求请一二呢!”
王土旺不留情面,皇后却给他留了一丝情面,没说出心里对他的真正看法——冷血无情。
然下一刻,王土旺忽的浅笑出声,直直起身子,直视殿上皇后娘娘,道:
“何来情面?
王广仁驱某如猪狗,呼来喝去,毫不在意;王广仁之孙王元海待某如奴仆,甚不及贴身小厮;当时,他等可曾念过丁点同宗之情,同脉之亲
便是那老太太,瞧着慈善,也不过是个和稀泥贪图享受的,既晓儿孙不贤,却只一味纵容宠溺,不管不问。
理国王氏,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为富不仁!合该...有此一劫!
而微臣所为,不过叫他等提前应劫,保住那嫩枝叶种子,斩掉老而不死,死而不僵的枯枝败叶,免得日后这颗枯树叫人整个伐了去,做了烧锅塘的柴薪。”
话音落下,仁明殿内直静的落针可闻。
过了半晌功夫,殿上相同其中关窍的杨皇后忽的展颜一笑,直如百花盛开般绚丽。
“是我小瞧了王尚书,王尚书思虑甚远,手段果决,难为心头还蕴着一丝温情,倒是有血有肉的好汉子。
且去罢,枯枝既落了吾手上,岂有叫王尚书亲自动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