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季之言并非为了劝阻王土旺,而是铺垫。
王土旺想改军制,文官宦官节制行伍的大方针不变,但相应的,文官宦官有多大职权,就要承担多大责任;
放作别朝,推行下去并不困难。
可吾大乾自有国情在此,晚唐乱象尚历历在目,军阀藩镇造反与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赵家天子实在太怕武人掌权了。
要不是咱土哥明面上从未染指过地方军权,且晋升路线是典型的奸臣路线,又与宫中头号太监常锦交好,否则他亦逃不过被阉人指手画脚的结局。
望着沉默不言的上柱国,修道季压下唇边自信浅笑,朗声道:
“上柱国何须忧虑,当今天子胸怀宽广,不吝上柱国出身,重权厚待,集军权与一身,岂不明哉。”
这厮长须飘飘,风度过人,纵是马屁都说的大义凛然,叫人好感十足。
王土旺亦是常人,不能免俗,免不得对这厮高看一眼,直探出身子,问计道:
“还请先生教某!”
“过誉了,将军若定下决心,吾有上中下三策献上!”
“直言无妨!”
“下,驱之以害!
于将军而言,若改军制,最大阻力不在宫中,反在朝堂!
为官者,从来只有捉权,没有放权,文官宦官原先入军,遇战,胜得主功,败则无责,现改军制,岂肯担责,故上柱国需寻出一更大灾祸,威逼群臣,此策方可成!”
言到此番,修道季不动声色望了眼王土旺身侧眉头紧皱的史思明,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倨傲。
他成名时,史思明还不知那在角落旮旯掌灯苦读呢,自有一份傲然倨傲在内。
而史思明身侧,王土旺那满腹坏水早翻滚的沸腾了。
驱之以害!
要能一下攮到文官集团的痛处,才能算的上‘害’,那‘害’从何来呢?
琢磨了片刻,暂无头绪的王土旺撂下此节,再度望向对面那轻捋胡须的修道季。
“请问先生中策何为?”
“中,驱之以利!
以上柱国之权势,对付文官宦官,何须自己动手,费力不讨好的同时还亦遭人污蔑。
不若驱之以利。”
“利从何来?”王土旺反问。
闻言,修道季仰头一笑,冲着王土旺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紧接着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又点了点对面史思明。
“官家闭关修道,若说三王不争权,吾是决计不信的!
而上柱国您,可不就最该争先拉拢的嘛~”
王土旺或许低调,可在旁人眼中,这厮决计是庆元年来最炙手可热的权臣,卢都泽之类皆远不及。
柱石,柱石,只要他在,这京畿三辅,便绝无乱起来的一日,这等人物,太子楚王韩王岂有不拉拢之理;
但凡拉拢,便需付出,修道季眼下之意,便是让王土旺用自己的倾向,来指使三王办事。
很省事,其内藏着的诡谲心思也很阴险。
对面,王土旺面无表情,兀自沉思,眸光明暗不定,心思难测。
见他不言,不敢将心思露的太过的修道季亦不敢继续卖关子,直言。
“至于这上策,说来平平无奇,只消仿古来历朝历代变法一般,徐徐推进,以百年水磨功夫,方成大事。”
言毕,修道季缓缓托起茶盏,轻抿一口。
“蒙上柱国不嫌,愿听下官狂言,语间多有得罪,望上柱国海涵。”
“无碍,天家尚不以言论罪,某不过军中老卒,何来这般精细。
今日得先生言,茅塞顿开,某再次谢过了!”
“不敢当!”
修道季起身行礼,心头微叹。
对面这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尚无自个嫡子年长,却已闯出这般天地,真是不能比啊!
“上柱国公务繁忙,下官不敢久扰,请辞!”
王土旺对有真才实学的人还是存着一丝尊敬的,亦跟着起身,抬手挽留;
“天色渐晚,先生不若留下用膳,待用过膳再言归家之事。”
得他留,修道季一声苦笑,忙摆了摆手:“多谢上柱国美意,只内子怕是已备好晚膳,却不好叫她久待。”
“行罢!”
这厮怕老婆之名中京皆知,王土旺也不好再留,只招来近卫吩咐;
“且套好马车,送先生归府。”
“诺!”
将士领命而走;
待送走了修道季,王土旺归了后院凉亭,扯住了低头沉思、沉默不言的史思明,面上带着乐呵笑容。
“思明对那货观感如何?”
人前先生,人后那货,狗脸无毛,翻脸不认人,还得是土哥啊。
闻他言,史思明略拘谨的叹了口气,道:
“修道季才华横溢,先帝尚赞不绝口,吾等怎好妄加评论。”
“嗬~”王土旺嗤笑一声,直一把揽住史思明肩头,指着修道季离开方向讥讽开口。
“鬼蜮心思一堆,有甚好赞不绝口的!
说个鸟话还上中下三策,老子策他娘的捏褐,下策害老子和整个文官集团敌对,日后怕是口诛笔伐,脊梁骨都要被戳烂。
中策害老子和官家反目,忠诚不绝对,便是绝对不忠诚,老子勾搭三王,取死之道!
至于上策更是满嘴腌臜屁话,某又不修仙,岂可活百年。
思明啊,汝切不可学那撮鸟,你我旧识,山东之情谊尚历历在目,莫叫这等混沌魍魉之事污了呀~”
见他这般说,史思明不禁偷偷望了眼王土旺侧脸,见他坦荡,心头不由得轻轻一叹。
此言一出,他腹中原本打好的草稿哪还有发挥余地,替太子美言的话更是再说不出口了。
对面,王土旺也不问他前来何事,只招呼魑魇军弟兄开饭,拉着他酒肉吃喝。
一顿好喝,待史思明乘着马车离开安喜侯府时,这厮已然被灌的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