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亭驿,辽国使团驻地;
那轻功了得的精瘦男子成蹲踞姿势,立于屋舍砖瓦之上,警惕四方,一双鹰眼锐利无比;
而其下屋舍中,韩德让与辽国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对坐品茶,姿态闲适;
“斜轸,怎不见尔那儿媳踪迹?”
对面,耶律斜轸沉稳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随即平淡答道:
“荜光奴性子欢脱,从未来过乾人京师,未见此繁华,许是出门玩耍去了,不碍事,我叫平杜杜寸步不离护着她了!”
闻这般安排,韩德让眼底精光微动,轻轻颔首,不再多言。
而他对面,耶律斜轸却再度开口,道出心中疑惑;
“上将军,此前王土旺小儿那般嚣张,为何不唤韩金城舍他点厉害瞧瞧?”
韩金城者,屋檐上那精瘦男子,辽国第二高手,一手刺火分金诀已臻化境,定州城楼上被王土旺手刃的韩金奴,就是其记名弟子。
得他问,韩德让嘴角微抿,漆黑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茶盏中上下起伏的热水,过了好一会儿这才轻声开口;
“夫王土旺者,山鬼也,其疾如风,其烈如火,有宿慧,善假权势。
山中老猎户对付山鬼,须筹备百日,不引山鬼侧面,待一切就绪,佯装取柴,遁入山林,状若寻常;
寻险要处,一人牵制山鬼视线,一人置绝杀险境,只一陷阱便可,谨防山鬼狡诈,识破而远遁;
斜轸以为,吾等今舍他一下马威,何益处之有?”
对面,耶律斜轸皱着眉,他的汉语虽好,却称不上母语,韩德让这般之乎者也,着实叫他听得吃力了些;
然到底是南院大王,与乾人接触对多,闲时又好搜罗汉人书籍观摩,只盏茶功夫,倒也磕绊晓了韩德让言下之意,随即皱眉发问:
“上将军以为,这绝杀陷阱落于何处呢?”
对面,韩德让捋着长须,眼眸微眯,嘴角微翘;
“双管齐下,敲山震虎、驱虎吞狼!”
“什么章程?”
“西驱西夏,向秦凤道施压,东迁合苏馆南下,制衡河北东道。”
韩德让正欲接着说下去,却叫耶律斜轸一声惊呼打断;
“迁女真南下?!
韩将军切不可生此念想,女真桀骜难驯,囚于辽东半岛已殊为不易,若驱之南下,叫他等掠夺大乾得以发展,届时必成尾大不掉之势!”
见他反应这般大,韩德让忙伸手按住他肩膀,语重心长道:
“女真虽凶,其兵锋可及魑魇一二?”
“这...魑魇以步冲骑,冲阵无双,便是这天下也寻不出一二之敌,上将军莫开玩笑了。”
“这便是了。”韩德让轻捋胡须,浅笑点头;
“汝可知魑魇何在?”
“不是在这乾国京畿三辅吗?”
“非也,魑魇大部虎踞胶东之地,与辽东半岛隔海相望,势力日渐壮大!
王土旺此人,狼子野心,上瞒皇帝,下欺淮党,明面屯兵练兵,欲成马卒,暗地成立江湖门派,吸纳白莲信徒;
其更是与江南道无为军水军统帅孙暓暗通曲款,意图搭建水军。
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况且此獠还是一头下山猛虎。”
韩德让身居要职,掌着辽国情报机构,每年大把银子投入,对大乾北方局势的了解,更比大乾本身还透彻三分。
听他这般一言,耶律斜轸哪还有的松懈,眉心早已死死攒成一团;
“这...这...一军魑魇尚糜祸一地,这成了马卒...该如何是好?”
“双管其下即可!
于官道,暗中向乾臣差使银钱,透露些许山东之事,使乾元帝心中生疑;
于兵道,西夏女真两头施压,再使乾元帝离不得这猛虎;
待那时,乾国内忧外患,,乾元帝内心疑惑,纵将这猛虎放了出去,亦不敢叫其外头久待,只如那绳儿一般拴在王土旺腿上;
王土旺纵有心有力要开疆拓土,忠心报国,乾元帝亦担忧其趁机造反,若再有人谄媚污蔑,岂不拉扯绳索叫其不得寸进。
呵呵,届时,王土旺再忠的心,也被逼的造反了!”
不得不说,这韩德让简直鬼才,算准了王土旺的性格,亦将帝王心境摸忖的一清二楚。
这般下去,王土旺要么被牢牢拴住,泯然众人,要么揭竿而起,夹在乾辽两国之间,两头受挫。
“何故不直接将王土旺图谋不轨的情报透露给乾国皇帝?”
见耶律斜轸这般问,韩德让自信一笑,先是捧起茶盏轻抿一口,随即手沾茶水,于桌上写了个‘忠’字;
“对付一般忠骨,流言蜚语便已足够,然那厮大忠似奸,口灿若花,些许口舌之争压根掰不倒他!”
韩德让连环计直说了一小部分,就叫耶律斜轸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愧是深受萧太后信重的大臣,这汉人阴起来,才是真的阴。
且不说这韩德让百般算计王土旺,只说这理国公府;
理国公府东路院,王土旺领着秦煜疴、铁牛、瘦猴及一众亲卫归了东路院;
走在风景如画的抄手游廊上,秦煜疴皱着眉头,左眼皮阵阵跳动个没完;
“将军,汝接下来要做甚事?”
前头,打头快步赶路的王土旺脚步微微一顿,稍稍侧头望了眼这男扮女装的俏娇娘,坦然道:
“换身衣衫,进宫见皇帝。”
“且仔细些,吾眼皮总跳,似有坏事将起。”
“甚坏事?”
“不晓。”秦煜疴忧虑摇头,漂亮杏眸盯着远处假山,内里闪过一丝精光;
“此前都亭驿,自打你入了大屋,那韩德让目光便寸刻不离的盯着你,吾怀疑他有所阴谋。”
见她这般说,王土旺洒脱一笑,直伸手大咧揽住秦煜疴肩头,毫不在意道:
“英娘忧心过度了,那韩德让算计某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
咱大乾漏的和那筛子也没甚差别了,朝堂更是甚鸟人都有,某防得过来嘛!
依某之见,不用理睬,任他算计,反正算来算去不过离间某与乾元帝。
待潍密莱登四州兵丁练好,驱船横渡辽东,打下一片飞地;
到那时,谁遇着某不得尊称一声董...咳咳...王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