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韶菮田夫人终留在了理国公府东路院;
非王土旺心软,而是此女实打实的烫手山芋,丢到哪儿都不合适,只能放搁东路院软禁起来,左右不过多一张吃饭的嘴。
话分两头,且不言理国,却说这内城楚王府;
楚王年岁与王土旺差不太多,二十出头,早已开府自立,然大乾不崇皇子戍边归封地,故赵蹟虽封了楚王名号,却从未去过楚地。
楚王府,中院大宅;
中京有名的戏班子登台唱戏,唱的乃是前朝着名民间艺人蔡三曲儿作的《御云抚柳诸宫调》,讲的是秀才韩道与歌伎白盈盈的故事。
大台子下头,楚王赵蹟与楚王妃坐搁最前头,左右婢女侍奉,前头八仙桌上尽是新鲜瓜果、精致糕点...
楚王赵蹟悠闲倚着椅子背,手里端着茶盏细细品茶,眸子不时扫过台上那作白莹莹扮相的奶油小生,俨然一副不怎滴感兴趣的模样;而他身侧的楚王妃,则目不转睛看的认真。
台上咿咿呀呀的唱,就在角儿唱到第六段,韩白初试云雨时,后头抄手游廊上,一名带刀侍卫快步行出,脚步轻巧无声的越过周遭侍女,行至楚王身侧,躬下身子;
“殿下,门外来了个传圣上口谕的宫中小黄门。”
“宫里来的?”楚王眉梢一挑,微微侧头望向这侍卫,随即问道:
“传了甚口谕?”
“官家传旨,请王爷即刻进宫面圣。”
皇帝有令,楚王哪敢不从,随即起身,简单对身侧楚王妃吩咐了句;
“这戏班子把式尚可,叫人吩咐下,让他等府中留待些许时日,好生唱与汝听。”
王妃不比普通人家内眷,行坐举止,来往相处皆有礼仪嬷嬷跟着,平日里更无娱乐事项,端是无聊透顶,现王爷允了大戏连日唱,本该欢喜的事情,这楚王妃却只略干硬的笑了笑,轻轻颔首。
“王爷瞧上他等,是他等荣幸,妾身稍待就唤人与班主吩咐。”
“嗯!”
楚王平淡点头,转身大步迈向后院,准备更衣入宫;
未时过半,内廷,垂拱殿;
殿内,太子赵端、楚王赵蹟、韩王赵衢,三司使郑玄、中书令燕忿真、判门下部事史思明等一众位高权重者齐聚殿下,拱手对着殿上面沉如水的乾元帝。
这会子非朝议,乾元帝身着平日常服,端坐殿上,身侧常锦小心侍立;
“官家,皇子大臣皆到齐了。”
“嗯!”
乾元帝平淡点头,随即将手中书册往桌上一抛,皱眉抬头,望向殿下众人;
“朕读左传,久不自拔,得了些感悟,欲与诸位共勉!”
“请官家示下!”打头中书令燕忿真一个下拜,丝滑接上马屁。
“隐公元年;
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九月,及宋人盟于宿。冬十有二月,祭伯来。公子益师卒。
诸君以为,郑伯克段于鄢,何解?”
得皇帝问,群臣低头思索,在场众人虽品性有差,然走到这般高官位置,学识却差不了多少,岂不知左传。
沉默片刻,燕忿真最先拱手应答;
“禀官家,臣以为,共叔段恃宠而骄,多行不义,合该遭此天谴。”
殿上,乾元帝面色如常,努着嘴轻轻点头;
而殿下,楚王赵蹟亦缓步出班,躬身拱手曰:
“官家,臣以为郑庄公为长,共叔段为幼,长幼有序,实乃天道,强行争夺,必遭横祸!”
他摸不亲乾元帝心思,只当乾元帝拿这话敲打自己,叫自己莫忘了长幼有序的道理;遂引步出班,行势弱之举。
面对他这番话,乾元帝亦面色平平点头,未见赞赏之意;
随后,几位大臣先后发表了各自的看法,既有指责郑庄公不教而诛的,亦有鄙夷共叔段贪佞无度的,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个新鲜玩意儿;
待众人议论完毕,殿上乾元帝一声轻叹,又伸手拿起桌上书册,平淡道:
“诸君所言皆有理!
然朕以为,勿论郑庄公与共叔段品性能为如何,郑庄公既受命于其父,便为正;共叔段未得君位,便为邪;
纵观本朝,得位正者几何?得位不正者又有几何?”
这话一出,殿下众大臣齐刷后背一凉,纷纷做出低头受训的模样;
而殿上,乾元帝还在继续;
“有些人,外圆而内方,表面奸佞,内里却忠直,这等人凭自己能为军功坐上高位,却遭了阴晦小人阴谋,诸位,汝等以为这阴谋可成否?”
“禀官家,不可成!”皇子们及群臣纷纷应答;
“嗯,诸位也以为不可成,既如此,朕要便说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乾元帝御极天下,话里藏话的能为天下无人出其右;
只一席话,不仅敲打了群臣,更暗暗威胁了楚王赵蹟与韩王赵衢,最后还顺道警告了对王土旺耍阴招的背地小人;
最妙的是,他用‘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结尾;
要知道,郑庄公被人劝诫了三回,才下手收拾共叔段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乃第一回之回答;
其言下之意是,朕可以容忍三次,过了三次,朕就不在容忍了;
下方,群臣心中想法各异,迷惑者有,欣喜者有,惶恐者亦有,独那太子,垂着脑袋不言,华贵衣衫下的身子不住轻微颤抖,后背冷汗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