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城外。
夜风吹得山林间落叶纷纷,应无求抱着赵静怡越过草木间,上了山顶。
野外寒霜满地,少有人迹,静谧的犹如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应无求在山崖边停下,俯身刚要将赵静怡放在巨石上,就被她揪住了衣领。
大公主面色苍白,眸色幽深的看着他,“你就不能多抱我一会儿吗?”
许是她受了太重的伤,语气是十余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柔和。
很多年前,她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这样缠着他,语调柔柔的,想法设法的同他多待一会儿。
后来懂事了,晓得他是个只能远看,不能近身的人,才慢慢的将心中执念压下。
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可惜啊,赵静怡骗的了天下人,骗不过自己,到头来还是没法子将他当做不相干的陌路人。
应无求抱着他的袈裟禅杖,年年闭关,脱离尘世,一心向佛。
大公主在几段姻缘里分分合合,于万丈红尘浮沉求生。
赵静怡原以为他会躲一辈子,她就做个强求不得,还偏要强求的痴人。
应无求不想见她有什么关系。
她想见,且见到了,那便是得偿所愿。
可现在……
他偏偏又出现了。
赵静怡自认是个贪心的人,便不能只满足于偶尔见他一面了。
于尘世中相遇相护,如何才能两不相负?
应无求愣了一下,而后道:“我不走,我……只是想瞧瞧你身上的伤。”
赵静怡回过神来,慢慢的松开了他的衣领,勾唇,淡淡的笑了笑,“不用看了,你在这陪我说说话吧。”
淡淡月光下,应无求一身白色僧袍被赵静怡的鲜血侵染,妖异生花,身侧草木枯黄,满地寒霜,越发显得她面色苍白。
“公主……”应无求一向都是平静无波的模样,万千信众将他奉若神明,只差将他供在神坛上,早晚三炷香。
此刻却连嗓音都哑了。
“我这次是真的快死了……”赵静怡躺在他怀里,想要开口同他说话,却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她唇边血迹斑驳,却笑着说:“恭喜无求大师,今日之后不必再受我这般俗人烦扰,我愿大师永不知情爱痴苦,从此一心向佛。”
大公主名声这样差,一半世因为她曾三嫁,每次都搞得夫家不得善终,另外一般的缘由,是她不知廉耻,纠缠万华寺的无求大师。
应无求何等高洁之人,却被她这样声名狼藉的人,逼得一年闭关十个月,其他两个月多半都是行走在外,少有露面的时候。
“别说了。”应无求将大公主扶着坐起来,往她体内输送内力。
他说:“你会没事的。”
极其无力的一句话。
哪怕说这话的人是无数人当做信仰的应无求,也变得那样苍白。
赵静怡只是笑了笑,想要回头看着应无求,却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她曾经隔着无数门和墙,见不到他。
现如今,他近在身侧,她还是没有办法。
赵静怡眼睛酸涩,却无法言说,只好微微仰着头望着星河。
天边乌云悄然散开,露出皎皎弯月。
很多年的那一天。
赵静怡第一次见到应无求的时候。
他一心想渡众生,却成了误她的那个人。
那天,万华寺也很冷。
佛殿中供奉她母后的长生位,七七四十九天的诵经尚未念完,后宫之主已经换了姓。
她这个帝后盼了好些年才盼来的大公主,也成了多余的人。
年幼时一双眼不知看了多少阴谋诡计,早早的厌烦了这人世间,也曾想过高楼随风坠下,远离这权利纷扰。
偏偏是他,一手将她拉回这人世,成了她眼底的那束光。
应无求一点点教她爱这人世,教会她用看透世间险恶的一双眼,去看到美好的事物。
赵静怡自生母去后,在万华寺住了五年。
这整整五年,她每天早起同应无求一道做早课,他念经,她便看书。
应无求被师傅叫去闭关,她就在院子里舞剑。
也有人说过这样是不对的。
应无求是天生要修佛的人,即便她遇见他时,少年尚未剃度,素衣云袖倾人城。
父皇三番五次下旨,让她回宫,赵静怡都拒绝了。
万华寺里的主持和监寺也曾委婉和她提过许多次,她年岁渐长,不便再住在寺中,也不好再和应无求走的太近。
赵静怡那时候还有些任性,只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然后应该怎么样就继续怎么样样。
直到她十五那年,应无求十八岁。
有一天。
应无求照常和往常一样看她练完剑,给她递了一方帕子,淡淡的说:“师傅说我可以剃度了。”
赵静怡愣了一下,看着他道:“你做了和尚,以后就不能同我一道玩了。”
“嗯。”应无求平静道:“公主也该回宫了。”
赵静怡那时候才知道,这人只愿渡她一时,不愿渡她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