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的喧闹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逐渐靠岸的船只。
人群互相推搡起来,梁垣雀如果不是站起来的及时,肯定会跟身边的少年一样被人踩好几脚。
大爷的小茶炉被推倒,好在里面只是用枯枝点起来的火苗,并没有让太多的火星散落出来造成危险。
前面的人往前跑,后面的人在后面推,夹在中间的梁垣雀没有退路,被人挤得几乎双脚凌空,就以这么一个形态被推动着往前去。
船只靠岸,最前面的人迫不及待的登船而去。
但很快,登上船的人像是见了鬼一般,又急匆匆的跑了下来。
于是这就形成了一个更加让人难受的拥挤局面,前面的人在往后退,后面的人不明真相,依旧在一个劲儿的拼命往前面挤。
梁垣雀夹在人群中,感觉晚饭都要被顶出来了。
“什么,什么情况!”
他拼命地昂头喊了一声,但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混乱的人群之中。
周遭的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从惊声的尖叫跟落水的噗通声中判断出有很多人被挤进了水里。
一通混乱,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才停止。
前方传来了模糊的喊话声,人群终于停止了骚动,衣服都差点被挤掉的梁垣雀终于有空间喘口气儿。
烧茶大爷早已不知道被挤到了什么地方去,但令人惊喜的是那个扒手少年竟然还在梁垣雀身边。
“前面好像在喊不能上船。”
也许是因为有一起喝过茶的缘分,少年这会儿竟然自然的把梁垣雀当成了自己人,拉着他小声说话。
以梁垣雀的听力,当然也听到了前面在喊什么。
这艘船根本不是码头上的人等的那一艘,而是一群怀揣救国之心的有志之士集资凑出来的船,准备带着人跟物资奔回内地战场帮忙。
今晚集结到码头上的人,都是奔着逃命去的,自然跟他们道不同。
所以一开始上船的人一听他们这么说,便慌忙的赶紧拎着东西下船,同时在前面喊给后面的人不要上船。
在船上喊话的人从声音来判断非常年轻,喊道最后已经破音,但并没有人回应他们。
他们的行为,一时间不被人理解。
码头上的人群渐渐恢复了船来前的状态,能活动的人还是跟刚才一样找地方或坐或站,继续等待另一条“生路”。
船上的人已经停止喊话,船倒是一直停靠在岸边没有离开。
他们这艘船不大,也占不了码头多少地方,所以也没多少人管他们,只有一开始那位在码头上靠着推车抽烟的先生义正严词的要求他们,等离开的船来时要让路。
梁垣雀觉得,这些人在做出这些事情之前,应该就已经考虑到过,在这世间不管是什么样的思想,就算是你觉得多么伟大多么天经地义的思想,总有人会不理解且排斥。
不过梁垣雀倒是由衷的佩服他们,这么年轻的一群人,能迈出这一步,不管能不能成就一番事业,能有这番思想跟觉悟就已经很了不起。
对比之下……
他突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破旧凌乱的衣服,瑟缩在灰暗的人群当中,是一条当之无愧的丧家之犬。
这辈子,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干成过。
人群中隐隐传来了低声抽泣的声音,在刚刚的拥挤中,有孩童跟老人因为没人站稳,被涌上来的人群踩在脚下,最终丧了命。
生路还没有打开,人生就结束了。
梁垣雀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手被少年拉住,扯着他在人群中不断的穿梭。
两个人都是身形瘦削的少年模样,且都灵活的人,在人群中挤过来挤过去倒也没有那么困难。
“你干什么?”
梁垣雀问他。
“尽量往前面一些,”少年急促地回答他,
“你刚刚没感觉到吗,如果待会儿来了船,还站在后面会被踩死的。”
梁垣雀看着他游龙一般穿梭在人群中的模样,勾唇轻笑了一声,
“你不是说了么,没有船票就算挤上船去也会被丢下来。”
“可是你有啊。”少年回答道。
梁垣雀惊了一下,想不到他是怎么发现的。
少年注意到了梁垣雀的惊讶,也不打算隐瞒,非常坦然地说,
“刚刚挤成一团的时候,我从你衬衫口袋里摸到的,哎,我可不是想偷昂,我只是碰巧被挤了过去,也没办法的。”
“那你怎么不拿呢?你不想走吗?”梁垣雀问他。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一个位置不错的地方,少年也不打算再往前。
他吐了吐舌头,回以了一个俏皮的笑容,
“毕竟你也很想走吧,看你的样子也不是出身什么富贵人家,你家里人应该是举全家之力才有钱把你送出来吧?”
梁垣雀确实不知道江飞是怎么弄到的船票,但估计就算是江飞的能力,能弄到船票也不是一件多容易的事情。
他没有正面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又笑笑,估计开了个活跃气氛的玩笑,
“你还知道‘举全家之力’这个词儿呢?”
“少瞧不起人了,”少年装作生气地瞪他一眼,
“我也是在学堂外面蹭过听讲的。”
“你比我强,我都不知道去学堂外面蹭听讲。”梁垣雀拍了拍他的肩膀。
按照船票上的时间,他们等待的船应该是在天亮后七点多靠岸。
但船主人也许也听说了消息走漏的事情,担心时间越晚码头上聚集的人就越多,场面就越混乱。
所以天蒙蒙亮的时候,轮渡就悄悄靠岸。
跟预想中一样,码头上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有票的人拼命冲船上高喊着往上挤,可一旦把船票拿出来就是引来身边人行径野蛮的疯抢。
没有船票的人真的如同少年所说的那样,就算是挤上去,也会被看守给推下来。
看守在船上大喊着,上不去船的人在船下大骂,声音嘈杂到梁垣雀脑子都疼。
为了能搏一个未来,有些挤不上船的父母,甚至不惜把自己高声啼哭的孩子高高举起,试图塞进上船者手中,赌别人一个心软。
少年给梁垣雀找的位置果然不错,在他的推动帮助下,轻装梁垣雀很快就登上了船。
他站在拥挤的栏杆处,回头想看看少年,却看到之前那艘船依旧没有走,静静地等在水面上。
船上领头般的那个青年,看着争先恐后“逃走”的人群,最后几近绝望般的喊了一声,
“就真的没有人想想我们的国家吗!没有人想想你们的故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