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锦绣徐风起,人心宽阔云海平。
霞州以西的湖州,在两百年前,到处充斥着丰裕喜庆,这块土地的富饶,不知给先唐养育了多少的人才,甚至都要盖过了中原四大州的名头,就连那座上天子每每提起,都不由得龙颜大悦。
可到了唐末战乱结束,在大夏将其与益州一同收入囊中之后,不知何时起,就成了人丁稀少,土地贫而人更贫的光景。
哪怕是治国理政有一手的温鋆,以及整个乾部艮门的高层,对此都没有任何的办法,这么多年来,企图用国资钱粮去填这个无底洞,可到头来全都是无用功,环境恶劣,人口便迁不过去,食不果腹,本地人口也繁衍不起来,地产照样荒废贫瘠,便成了一个令人头痛的恶性循环,闹心也棘手。
当年齐肩天府之地,现如今,也就只能靠着国库钱粮吊命,多少有算是一种悲哀。
林砚一行人,自从霞州军饷一役之后,辗转腾挪了差不多个把月,时间眨眼飞逝,可是在行程上,却多少有些许乌龟爬爬了。
只是临近了湖州的州界,虽说有些过于缓慢,但林砚等人心知肚明,像他们这种勾当,事了拂衣去与下次的出手,必然要让对手琢磨不透,这有点类似于下后手棋反压前手的感觉,但事实就是如此,过于鲁莽,急于求成,反而容易葬送自己。
林砚四人,皆是换上了新的面皮,姜少卿更是多了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林砚的这手生根面皮易容之术,也更加地熟能生巧,如今哪怕是戴在,有着面相根骨气运在身的岑曦身上,也是天衣无缝。
林砚换上了一身宽松黑底的袍子,加上头上别着的翠华玉簪,颇有些大袖文雅的感觉,却又不显得太过招摇过市,属实是堂而不华。
这与刚刚入衣坊之时截然不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生来在这方面完全是懵懂无知的臭道士,哪里会打扮自己,自然都是那岑曦,以及那已经成为闺中密友的上官仪共同的手笔。
林砚苦笑着,朝着一旁无所事事的白许行摇了摇头,可谁知后者立马就愁眉苦脸起来,一脚踹了一下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年轻师叔,可哪曾想是个玩不起的主,回头就猛拽在自己的左手,另一只手死死地掐着后脖颈。
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低声下气地投降求饶。
上官仪看着这两个活宝,多少有些无奈,可碍于林砚的身份,也不好动手做些什么,只能是轻轻地咳了下嗓子,自己虽然没办法,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自然有人能够对付他。
只见一旁的岑曦拉住林砚的袍子,一手扯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道:“给我老老实实地站好,看个衣服都那么多事情,真的是。”
林砚托住岑曦的手腕,哀嚎不已道:“哎呀媳妇,轻点啊,痛死我了。”
自从上次借了岑曦身上封存的气机之后,正如林砚所料,便如同在水浪翻涌的湖泊旁,开了一条细小的支流,使的岑曦那本就干枯的三魂七魄以及这副身躯,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这就好比开流灌田,只要保证好不决堤,那么哪怕支流的开口再小,那也比干渗着来得有效果。
也确实,岑曦在这个把月以来,早已不再是那个小女孩的模样,戴着那张姣好面容的生根面皮,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就连神智,也早已和一般人无二。
岑曦鼓了鼓腮帮子,脸颊多少带些扑红,轻声地哼道:“切,什么嘛,你又要耍流氓啦?你信不信本姑娘一手拍飞你。”
林砚听到这话,瞬间就变了脸色,双颊立刻通红道:“什么啊真的是,谁耍流氓了,你要不是当时神魄……再说了,以前在武当山时,你又不是没和我……”
林砚始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毕竟那事,自己两个人心知肚明就好,旁边还有一男一女呢,自己当然还要这点老脸的。
岑曦就不一样了,脸红得都快要滴出水来了,皱着眉头掐着林砚的手臂,就是三百六十度大回旋,疼得这个莫名其妙给冠个“色坯”名号的道士吱牙咧嘴。
姜少卿此时看着这个吃瘪的师叔,打从心里的乐呵,心里难免蹦哒出一些“真是难得的一出好戏”的想法,同时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上官仪,眼神里多少带着些崇拜,使唤得动那个姑奶奶,算得上是天大的本事了。
上官仪也是双手环胸,看着这个一路上“地位”最低的忠实拥护者,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可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嘴角微扬,过去揣着岑曦的手,示意她一起去前面的集市上逛逛,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胭脂。
没办法,毕竟是自己挑起的,自然要帮一下这个便宜师叔解围。
这下子,就连林砚也和姜少卿一样,看着上官仪,眼中多带着感激与“虔诚”。
林砚与姜少卿二人小步追了上去,这个把月以来,大事面前充当主心骨的两人,少不了在这两个“女魔头面前”,当着没有俸银的保镖家仆。
林砚走在岑曦的身后,帮她理了理稍稍有些许凌乱的鬓角,女孩花枝招展般甜甜地笑了笑,林砚也是会意,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岑曦身后背着的竹木书箱,背在了自己的背后。
上官仪对着一旁的姜少卿问道:“此行去湖州,见的那个人,到底会给我们什么情报?这湖州现如今如此荒凉,我们都还没有入州,仅是在临近的州界处,都能感觉得到,哪怕不是百里尸骨,易子而食的骇人光景,可连霞州东部,那饱受战乱的村落,都远远比不上。”
姜少卿摇了摇头,俯首叹息道:“我也不晓得啊,可从那姓孟的口中,或多或少地可以听出,那位可不是个容易办的主,不知道还会给我们整什么幺蛾子,实在难说。”
岑曦一脸不解地插了一句:“可距离边关线如此之远,又独处湖州这么多年,手中有多少情报尚且难说,那个孟起会不会那我们去试试那人的赤胆忠心,才是一个大问题。”
林砚温柔地揉了揉岑曦的头,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可却招来女孩子的不满,岑曦无奈地羞怯道:“哎呀,怎么了嘛,我又没有什么地方说错。”
林砚哈哈地笑了笑,嘀咕道:“就是因为说的很对嘛。”
“什么嘛,我又不是那个小孩子了,真的是。”
“啊对对对,我们家小岑说啥就是啥,不过在我心里,还是小孩子,长不大的。”
“切,你自己不也和我一样,幼稚鬼……诶,呸呸呸,不一样,只有小燕子是幼稚鬼。”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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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东郡,哪怕是入城的官道上,人烟也是稀少得可怜,如果湖州的地理位置往北边挪一挪,那就真的说是人迹罕至也不为过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哪怕是商队路过,这里也是匪寇横行,说是匪寇吧,其实也算不上,多是那些饥民,但在这片鱼龙混杂的土地上,什么也说不准。
林砚等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在霞州的边界多待了几天,听客栈那群“百晓生”侃侃而谈,最近从皇庭那边过来的那道旨意,那位座上天子,不对,应该是那个隐背后的刘老仙人,对于天下江湖人士的招揽,即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但虽说是如此,可对于没有办法联系高层的林砚等人来说,确实是个用处不大的消息,其实真假还尚未可知,毕竟除了下令实行,其他的一切,不论多么头头是道,都是流言蜚语。
林砚与姜少卿等人,皆是换乘了马匹,不过走的却是大道,在这乱象横生的湖州土地,大道相比较小道而言,至少要安全许多。
林砚盯着那高挂苍天的熠熠烈阳,多少觉得有些好笑,虽说这湖州并没有什么旱灾洪涝,可单凭这轮比平日还要凶猛的灼日,就足够让这片土地喝一壶的了。
姜少卿擦了擦满头的热汗,嘴里骂骂咧咧的,一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破败院落,气喘吁吁道:“师叔,前边歇一会吧,我这坐下哪怕是千里名驹,也撑不住啊。”
林砚同样是擦了擦滑落在下巴的汗水,轻轻地点了点头,这近秋的时节,如此的燥热,太过不合时宜了。
奔走了将近一柱香,一行人终于是来到了这座破败的院落,甚至是连木门都蛀烂了半拉子,内院的墙都崩了一大行,放眼望去,真的是要多寒碜有多寒碜,若是在稍讲究点死板门面的人家面前,那真是恶心到姥姥家了。
林砚等人在院落里栓好了马匹,日头也被厚云遮盖住了身影,也算是给地上生灵多了一口喘息的机会。
姜少卿依旧是骂骂咧咧的,可也依然对头顶的老天爷无可奈何。
当清风徐徐而吹,如同女子怨怼般的灼日,便又冒出了头,好似故意一般,骗得别人欣喜那么一小会的功夫……
有时候人同神灵般,通天彻地,有时候却又如同蝼蚁一样,只能自我陶醉地聒噪不已。
可又有谁能想到,这湖州的气数由盛而衰,却是别人手中引蛇出洞的引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