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以东,那条千里无人烟,万里方得见的山脉之上,此时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这座因为地势原因,少有人拜访的古老山林,今日算是彻彻底底地打破了原有的平静岁月,随着一棵棵古树被那两道粗壮飓风卷起,这原本秀美的壮丽河山,开始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虽是朗朗乾坤日,可此时早已不是白云当空,那万里天幕,被层层的墨色愁云惨雾所遮盖,长空之上,两天水袖长龙搅动飞舞,其本源便来自于青衣女子的双袖,甚至于那长空气流都可以生生拦截,何等恐怖的气劲袖功?
为情郎“说理”而来的青衣女子,其所立足的湖泊之上,周身气息开始虚浮,这属于“借”的一种后遗症,借分多种多样,但向谁借,却只有两个类别,一是向天借,二是向人借,至于所借之物,大有典型的圣人向天借命,仙人向国借气,每个王朝龙椅之上的真龙天子,自然也算向天借势的一种。
与人借与前者大抵相通,但之间的关系却比前者错综复杂得多,一人借命则一人折寿,一人借势则一人前途渺茫,一人借气则后者多病体弱,借人比之借天来讲,更加的繁琐,所借也大多驳杂不堪,更可以说是收效甚微,而被借之人,更是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处。
青衣女子已是纳了一口气,从方才出手时开始算起,这已经是第三次换气了,属于第二种借气手段的她,虽说是旁门左道,但至少也达到了那一步的门栏之外,就差临门一脚,此时不论是向何人所借,三口气吐一口,吊一口,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便是板上钉钉,毋庸置疑的事。
青衣女子想必早已知晓自身的艰难处境,却是混不在意,衣袖飘舞,长龙如同吐息呐气一般,直晃晃长悠悠地将那龙首砸向巨禽的双翼,那双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巨大羽翼,却是始终不曾毁去,巨禽的双目神采奕奕,如同一个真正的活物一般,一直长声而唳,黑衣男子摆弄匣子之上的那一条扯绑在手指之上的银丝,缓慢扯动着。
袖龙的龙身摇摆不定,在第三次鞭击之时,终是便巨禽捉住了那小有的空隙,这也是因为女子气衔不暇所导致的漏洞,巨禽的双爪恶狠狠地叩入其中一条长龙的龙身之内,哪怕是在另一条的砸击之下,依旧是死不肯松开,黑衣男子抬了抬眉头,一手弹叩匣边,另一只绕上银丝的手指开始缓缓松开,解开另一条丝线,二指相勾扯动。
机关巨禽的双翼合拢于一处,两股飓风相互碰撞所产生的巨大排斥力,硬生生地将巨禽背后所缠绕着的长龙给弹飞向后,当空而唳!
双爪极速地后扯,青衣女子恼火不已,玉手抖动被弹开的那一条袖子,袖功自然有着袖功的变化之道,如同缠绵不休的巨蟒一般,生生地盘住了巨禽的身体,又是往前撕扯着,另一条被禽爪抓散的水袖开始重新凝结成形,却不再是那水袖所化的长龙模样。
而是变化成一张大有铺天盖地气势般的水凝大网,又似丝绸织物一般,欲图连同那巨禽以及两股飓风一起裹了去,天下万物,大可容天纳地,可往小了说,此番意境也是未尝不可。
巨禽左右为难,没有办法两两兼顾,而今便是到了无路可退的境遇,青衣女子冷笑不已,朝着黑衣男子道:“终于是没了这烦人的机关兽了,就你身上的气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甚至与一个正常人无异,你准备好去死吧!”
青衣女子双手倒托着,一道刁钻狠辣的气机潜入湖底,径直朝着黑衣男子那掠去,女子又是双手相互对合,靠在气机巨蟒以及那张大网,誓要将那头巨禽给碾压粉碎。
黑衣男子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那一招,却是没有多少畏惧,他乃是天下武评第八,自然有高居八的魄力!
男子站起,双脚踹在那匣子的底部,一道道细纹开始浮现,同一时间弹出,一把把无法形容的暗器握在手中,二指顷刻间便倒挂着两把弧形猎刃,加上内置的那一把,双手同时握住八把,一刀一剑一镖一杵,激射而出,八柄普普通通,却又好似沾满戾气一般的暗器,居然将那招气机肆意横走的袖功,给生生阻隔了下来,但又被消磨,最后一袖落在黑衣男子的身上,如同利刃出鞘,分尸两截的痛楚一般,令男子的身上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淋漓地顺着手滴落到了匣台之上。
男子大笑,一手如若拍案而起一般,大扯匣子上第三第四条银丝,也就是那机关巨禽最后的两条丝线,那鲜血滴落划过银丝,银丝变红丝,巨禽也开始了它被创作出来的这辈子中,最后的一次“表演”。
匣纹被银丝扯动,不停地在巨禽的运转核心之上勾勒着。
天底下没有白吃白喝的午餐,自然也没有白搭白戏弄的道理,青衣女子又是吐出一口浊气,第二口气稍稍吐出,那气机如同泄气皮球,不攻自破!
昆仑倒纳,第三口气陆续纳入体内,衣袖再长,一袖化两袖,两袖归一袖,大有同根同源,一脉相传的道理,可是性质,却又截然不同。
一条水袖袭过,巨禽开始濒临“肢解”,仰天抬头,最后的一次当空而唳!如同悲死无奈自哀的人一般。
这头机关兽的羽毛开始延伸,一道道如同钢刃一般的毛羽,此时此刻翻悬而出,霎那间便成为了一把把利刃,在双翼两股长久不息的飓风之上盘旋,所发出的“咻咻”声,哪怕是百里之外,都能闻之入耳。
那条巨蟒被飓风长刀活生生地斩下了头颅,女子开始栖身近前,袖袍裹玉手之上,好似在护着自己,又像是加持彼身,一脚大踏湖面,两袖挥出,一袖出云,与那形理相近血滴子一般的两道巨大风暴砸去,不再是带起湖水,反而是牵引九天之上的雷云,以杀止杀,可破枷锁!
另一袖则是来的更快,并没有借助多大的天地气机,而是自需自求,只求擒贼先擒王,一道道如同掌印指划的痕迹,包揽在这一袖之上,哪怕是金刚不坏的体魄法相硬抗,如果不吐纳换出八成的气,依旧会受伤,更何况是一个没有内力气机的人?
黑衣男子不再神情平静,大大方方地骂娘一番后,一脚踹起匣子反搁在手中,大踏步地朝右侧移动而去,即使不断地飞奔着,那道袖功也是随之撼动而来,没有丝毫停止的模样,黑衣男子虽说是普通人一个,但如果仅是如此,那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在体魄一方面,便是自信能比肩小宗师,虽然也没什么厉害到不行的地方,毕竟二品也不是专门致力于体魄一道,仅仅是武学上的一个基础,但在精通于机关术之外,还能有如此功底,实则不知付诸了多少汗水辛劳。
袖功始终是追上了他,轰然一声,后排林间的树木俱是倒塌,落叶飘飞席卷。
巨禽双翼的白坚木骨架已经是布满裂痕,哪怕是强行支撑着,这耐久的进度条,也始终是无法坚持到底了,但此时巨禽翱翔蓝天白云,生生地搅开那天穹之上黑压压的惨淡愁云,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这头巨禽卸去了双翼的飓风,所有飞刀飞剑飞镖,都被回收消散,不再出现,整个机关兽翱翔于九天之上,依旧在不断地往上在攀升,伴随着九天之上传来的最后一声似打雷般的巨响,一点点的粉尘飘散而下,落入凡尘,不论是河川,山林还是动物,都覆盖了一层哀伤与彷徨。
那是巨禽的骨架禽身,黑衣男子感受着这个艺术品的消散,却是不加掩饰的哀伤,嘴上说得轻松,但真正发生,此时却是面色阴沉如若死水无异。
青衣女子气喘吁吁地看着那个终于在二十四道袖功中消散于世的墨家瑰宝之一,不由得似平常女子那般,开始没心没肺地笑着,笑着那个狼狈不堪的人,笑着笑着,就停止了笑声,那个男人还没有死去……
黑衣男子坐在一只周身上下布满符篆的机关巨兽之上,一手持在匣子,慢慢挽起那些银丝纹路,又是慢慢地搁置在匣子之内,缓缓地背负在了后背之上,此时此刻已经是满脸冷漠地看着那个前方的女子。
女子一时半会断不开那口气,便是极速地朝着黑衣男子那边略过去,速度快而凌厉无比,争取做到一击必杀。
男子挥了挥手,从那头三头三尾的巨兽身上跃身而下,那头杜撰在身上的符篆异兽开始激活,三尾飘摆而缓步先前,看似如此的缓慢,实则在数道呼吸之间,便已经是直直扑向了那青衣女子,那广阔的四道衣袖纷纷袭来,符篆异兽灵动地闪躲,三道如钢鞭一般无二的尾巴,横竖无规则地击向那三道袖口,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无声气浪。
气机并没有似先前那般澎湃无边,但自然还是有的,却化为虚无缥缈存在,哪怕是练气方士,也唯恐无法轻易察觉窥探,这倒实在是匪夷所思。
且战且退,那头异兽缓步退回,女子则是凭借着那最后一口气机的潜入,依然稳步地缝合在与这头异兽的交战线上,但不知为何,看似占极了上风的她,此时此刻却是有一股无法言语地别扭,好似一直都在“羊入虎口”一般,虽不解其中原由,但却是依旧横推向前。
一道青袖裹着手臂,甩向那头异兽的腹部,符篆在暗淡无光之后又立刻发光发亮,这座庞然大物,并不似那机关巨禽一般是用白坚木打造的,这种木材是僵硬,但有着珍惜罕见的百来块稀有木料所打造的这头外克符篆巨兽,有着更多不同的能力。
黑衣男子坐在一棵早已断掉的古树之上,审视着这一场“空山新雨后”的龙争虎斗,看来到底还是自己的异兽技高一筹。
女子咬牙切齿,无论自己如何攻击,那无往而不利的拦截式袖功,都是无法牢固地捉住或限制住这头异兽,都说双拳难敌第四手,更何况还有三根尾巴从容不迫地应对自如?
异兽抡起一大道钢刃般的巨爪,黑压压一片猛然地朝下压去,那一个熟悉的痕迹气息,正是自己第三口气所流落的气机,都说流落征南将,曾驱十万师,如今三口气都快消耗殆尽,青衣女子翻转长袖,开始心生退意,不走则留。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曾刺杀白许行,杀死白鸦几百轻骑,伤了其手下那名洗浊自在的僧人,也差点就剁去那白鸦一只手臂,青竹城人人看中人人得而诛之的人,这个名动天下天下的武榜第六,可是又有谁见过,自第一到第十,就只有这一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大抵评价要弱的多,但如今而言,哪怕是伪仙,也不一定杀得了他。
青衣女子似乎是快精疲力竭了,便果断放弃这样一直耗下去的念头,再拖下去,恐怕就永远留在这里也说不定,一声长啸响至天穹,一只白鹤乘风而来,青衣女子抽袖而过,避开那符篆异兽的一爪,又是借力跃上白鹤,大自乘风而起,又继乘风归去。
自然不可能就如此简单,刚是扇动不到数下羽翼,一人一鹤都是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地上,没错,黑衣男子确实是墨家机关术一道上千年魁首,但其母亲同样也是一个苗疆的青苗女子,对于所谓的养蛊,尝蛊,下蛊,他也是示下则通,墨家机关术以及苗疆蛊术这类相比较儒术农术这类正道的旁门左道,他比谁都要熟识。
黑衣男子唤回了在一旁唯命是从的符篆异兽,又走到湖边倒下了一包粉末,那是解药,借着这湖,方圆十里内中毒的动物植物,大抵都可以恢复。
黑衣男子慢悠悠地走到那名女子身旁,俯下身子打量着,叹了口气,便是架火煮沸了湖水,喂她喝下,便是离去……
黑衣男子离去不到五息,女子所靠的树后便走出一位手抱拂尘的老人,将其抱上了青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