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上大可以分成三类人,一类是平庸无为的百姓,可以是劳耕度日的农忙之人,可以是茶馆酒楼的伙计掌柜,可以是能掐会算的算命先生……
第二类则是舞刀弄枪的武人,大可以是边疆大将,亦或者是统军之领,自然也有毫不出名的士卒,但这类人的地位,也比普通平民百姓要高出许多。
再者的第三类人,也是最长时间坐在前二者头上拉屎撒尿的人,便是书生,大到朝政的把持,地方的掌控,国家的制令,军队的资耗兵征等,小到百姓出耕时间,节度税收的多少,这便是书生。
而在大唐,那位千古一帝的上位者,也是极为的“宠爱”这群书生,只要是腹有文墨,那便可能谋得一桩美差,哪怕是久居山林,不问世事的世外人,也会被狠狠地挖回朝堂,要是不答应,便是死皮赖脸的亲自去恳求,久而久之便是博得了惜才爱才的美名,这与最后一个背负骂名的唐末亡国君主,显然是截然不同的口碑和待遇。
鼎盛的大唐王朝得以有那千古盛况,这座庞然大物所倚仗的,自然是那支平定天下的无敌天策军,但这只是世俗所思所虑的表面,这支无敌军队为何得以逢战逢胜,大将必不可少,但后方那一群朝政文官所带来的长久支持,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唐相魏氏,房氏等,都是难得一遇的千古守成大才,加上天下大平,这也促成了大唐文坛越发鼎盛。
天下的儒家气运,便是十成十的盈溢,天子也是下令设立了翰林院,单单是这一座儒家书生所莅居的皇家书院,就足足占了天下近五成的儒生气数,百姓俱知自家的孩儿若是进了其中,那便是光宗耀祖,坟头冒青烟的巨大喜事。
但殊不知,这只是国都长安的书院,在之外的荆楚之地,有着一座再分天下儒家四成气数的书院楼阁,并不是如“翰林”二字那般寓意深刻,倒是颇怀谦逊的“莜孺”,虽说学士也确实不少,但却完全没有翰林院来得声名显赫,也是在唐灭之后的两三年,才开始声名大噪。
唐灭之前,便是此院首当其冲先毁去,这是不幸,不幸中的万幸是,只有它做到了真正的桃李满天下,四成的儒生气数化作天下气运,若不是在唐灭之前被毁,那么这四成气数会被纳入南唐,亦或者是大夏,届时天下气数无法平衡,那么就不止这两个王朝的对峙这么简单了。
单单是这么一座书院,就有三个读书人,名动天下!
一位岑氏儒生,在天下名山龙虎之外,对敌过道门圣人,一位在青州赚得名义钵满的白氏书生,一位在南唐楚州的边关之上,事事料敌在先的名仕孙兰,仅是这三个人,便足够让这座于历史上湮灭的书院,响彻青史,其他散落天下之人,不谈有何等大的名气,但还是让莜孺院的大名,依旧在文坛儒生们的口中啃着。
都说读书人的事都是无理事,百无一用是书生,此等言论也是满天飞,但这也仅仅是武人莽夫过过嘴瘾的骂话,一言决人生死,这需要多大的魄力和才气?他们一辈子可能也摸不到头,也就儒生才料地到同僚的所想所念,大概如同对局落子,当局者不迷反而旁观者迷,这是截然相反的道理,剪不断理还乱,武夫便以武力决事,不论是如何卖了定居,但都是比不上读书人的一句话,一手棋。
如今天下远不及盛唐时的大兴儒术,但读书人依旧是占了不小的份量。
东山王府上,阁楼之顶,大夏东山王刘启才,陪着那个居阁便再不出阁的中年男子碰杯饮酒,言语有调侃也有正经,多的也还是下酒的闲话,而客卿夏言诀,此时也是共坐一桌而酌。
刘启才揽着这个夏客卿的肩头,靠着酒气迷迷糊糊地笑道:“你小子啊你小子,说好听一点是皇帝所钦招,来我府上当的客卿,在别人眼里,又是皇帝派来监视我的探子,可实际上你究竟是来干嘛的,说说看。”
夏言诀推开他的手,没有理会这个耍酒疯的家伙,堂堂藩王,王没有王的模样,真不知晓前蜀是如何被他打下来的,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这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喝酒,后者倒也没有觉得不耐烦,也是那般喝着,一杯续过一杯。
刘启才又将酒杯倾倒至满,慢慢地抿了一口,这一次倒是没有再嬉皮笑脸,对着明氏的中年男子,严肃地问道:“先生,那个青州城主对我抛媚眼尤甚,这次北扰,不仅把我那被伏的五百轻骑给放了回来,甚至还管吃管喝,就差没添粮增兵了,你说这家伙是何居心?”
“青州的白许行?”中年男子放下欲饮的酒杯,惊讶地问道。
侧坐其旁的东山王不免白了白眼了,又饮了一口酒道:“天下还有第二个青州白城主?你自诩人间明月,能掐会算的,咋的连一个人都不认识了?说出来我可不信,说来也好笑,押兵回去之后,又被刺客所伤,好像是屯了五百士卒才换回了自己那条性命,可惜一条手臂都差点折了,这小子真是命大,他要是死了,整个青州不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这个刺客手段也不再给力一些,确实有够恼火的,如果早些知晓这件事,我早就调兵遣将地杀过去,来一个完美的补刀了。”
夏言诀干咳了一声,笑呵呵地说道:“你就不怕是情报有误,人家故意卖的破绽给你,到时候被人反插一刀,客死他乡,那就真的是笑死人不偿命了。”
刘启才根本懒得理他,这种只会打脸的家伙,根本不需要去反驳,这谍报系统是谁在运行,谁在指导训练,没必要和这家伙说太多的所以然。
中年男子抖了抖眉头,叹了一口气说道:“白许行暗算了别人一辈子,自己居然也会被人暗算?真是可笑至极,倒是有了点风水轮流转的滋味了。”
刘启才皱了皱眉头,惊讶得不复以往,疑惑不解道:“你俩认识?”
中年男子显然不乐意诉说太多,仅是点了点头,又拿起酒杯往嘴里送,刘启才揉了揉眉眼,并没有追问下去,既然认识,却也不是什么太于过要好的关系,那便罢了,只要忠心于自己就行,这个表面嬉皮笑脸的藩王,背地里的治人手腕,根本不在其兄长刘顺之下,相反多了一股狡诈阴翳之气。
夏言诀放下手中酒,一手托腮看着这个中年男子,哈哈地笑道:“明月山呐,同为同门,你又何必嘲笑同窗?莫不是整座儒院出来的,就你最不是东西?他白许行,虽说只是区区一城之主,但名气依旧在那一亩三分地大得没边,你在这待多少年了?也不见得有咱东山王之外的人认识你,真是如此的话,那最好可别见面了,否则也是落面子的事。”
中年男子名为明月山,居然也是出自那座大唐陨灭时的儒家书院,至于夏客卿的所言所语,俱是调侃戏弄的屁话,这个中年男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为甲士兵马所带来的战力提高,只有东山王自己一个人清楚。
刘启才却是又开始嬉皮笑脸,推了推夏言诀的右肩,笑骂着:“你的意思,是我这里不如别人来得有名头喽?臭小子,喝老子的酒时津津有味,说话伤人时,也不见得见好就收。”
还未等这个藩王说完话,阁楼之顶就传来被砸破的声音,两道箭矢极速落下,又翻起一个弧度,气势汹汹地朝明月山横穿而去。
究竟是谁能有如此身手!?
能在重兵把守的情况下溜进这东山王府,又是如何登上这座高达十数丈的顶层阁楼不被人发现?毕竟王府可并不缺乏武夫江湖士,就比如夏客卿,自然算得上一个。
夏言诀第一时间惊觉,探手甩出衣袖,一股劲风生生将几步之外的箭矢绞杀得凌空炸开,刘启才立刻回身,在案堂前那把观饰品的剑瞬间抽出,这个藩王亲自立在了那个谋士儒生的身前。
自然不需要多余的废话,夏言诀皱了皱眉头,一手掀起整张桌案,朝阁楼之顶砸去,却没想到在空中便被一个金属材质的物体切割得粉碎。
夏言诀纵身一跃,闪至阁楼顶,只见一位身着黑衣服饰的男子笑看着他,没等其向前一步,已然是用一把弩箭对着他,一发八箭,从八个方位朝他杀过来,夏言诀一手悬出双袖挥舞,如同一把锋利无匹的袖剑一般,堪堪地对上其中的四支箭羽,另一只手则是五指抠入地板的木皮,直接掀起整张的木板,狠狠地甩向另外四支箭矢,触之即无,八支箭矢还没到一半的距离,便是瞬间炸开,阁楼之顶瞬间被一大股白烟所弥漫,谈得上是伸手不见五指。
夏言诀眼球左右环视,左手的巨大木板用力一扇,所有的雾气全都涌动起来,盘成一个小型龙卷,直直将整座阁楼之顶给掀走,在空中便成了木屑。
黑衣男子笑了笑,显然并不着急,右手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一道兽吼响起,紧接着就是一头庞然大物呈现在眼前,三头三尾,状若山海经内的奇珍异兽,浑身散发着一股神韵,甚至有着些许的生气,一道道雕刻在其身上的符篆开始缓缓发亮,显然是机关开始激活运作。
这头浑身上下由奇术珍木制成的异兽,比起以前那些檀木所铸之的机关兽大不相同,可如此大的体型,居然没有将这阁楼压塌,又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在夏言诀还在神情恍惚,不可置信的时候,那头巨兽已经开始动了,身形如同游鱼一般滑动,而不是单纯僵硬地跑动,不到两息之间,便直接来到夏言诀的身前,那道巨大的兽掌翻悬而下,一股恐怖的气息开始散发而出,这位愣住的夏客卿显然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袖袍翻涌如同一块巨大的锐利刀片,与那道兽掌触目惊心地撼在一起,搁在平常,这一道袖刀足以将人的脑袋给轻而易举地摘下来,现如今,竟是入不了这木制兽掌分毫,甚至是自己都在缓缓后移,明显是处于弱势一方。
这头木制异兽灵动地眨了眨双眼,左右两条兽尾瞬间伸长,如同两条钢鞭一样,张牙舞爪地落在了这个东山王府客卿的身上,此时其一手倒戈相向而行,以攻待守,左右兼顾地被动防御,却不料异兽的第三条兽尾狠狠地甩向其腹部,夏言诀左腿大盘,借这猛烈一击的后劲,硬生生地将自己弹开,不与其贴身硬耗,开始周旋处理。
背着一个木匣子的黑衣男子却是早已不见,去哪里了结果很显然,这个夏客卿也想赶回去刘启才那边,却无奈自顾不暇,根本就抽不开身。
黑衣男子面对着那个儒生以及那位藩王,根本没有任何的怯场,先是缓缓地对着刘启才作了一揖,然后又对身后的明月山冷笑道:“大唐莜孺院的明先生,小生在此拜见了,此番大礼,是晚来补上的,容先生体谅,小生也是格外地抱歉。”
刘启才皱了皱眉头,冷声道:“便不怕我的侍卫侍从赶来,你就永远地留下来?”
黑衣男子笑了笑道:“自然是怕的,所以我在外面也留了四只玩具,我刚刚一出手,它们也便是立刻动手,这样你那些所谓的手下,就过不来了,当然,你要是有命能出去调兵,那另当别论。”
明月山打量着这个黑衣男子,轻声地叹了口气,不由得自嘲道:“早知道不嘲笑别人了,现如今连自己也是沦落到这步境地,实在是可笑。”
黑衣男子依旧是笑着,并没有说话。
明月山抚了抚袖袍,手搭在这个藩王的肩头之上拍了拍,走到了藩王刘启才的前面,对着黑衣男子说道:“白许行也是你干的吧?”
黑衣男子笑着点点头,又淡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我只是想让你们这些莜孺院走出来的家伙明白一个道理,做官!无非是要平心而论,静心谋事。”
语罢,那头异兽化为虚无,黑衣男子跃下阁楼,坐着一头异禽而去……
只留下那苦思的谋士儒生,与那不知所措的藩王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