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越苦笑,他们宝儿长大了,不再是之前青涩懵懂的小姑娘了呢。
他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臂,将她引回王氏身边,这才在两人身边坐定,由着下人侍奉净手煮茶。
宝儿看着他的动作,心中莫名生出几分违和。
相识于微末,他们彼此间太过熟悉。
她见过穆子越挽着衣袖下地种田,也见过他同他们一起上山滚得满身是泥的样子。
如现在这边仿如大家公子,广袖长袍、衣容素美,看着就像是她认错了人。
直到茶分好,茶碗递至宝儿和王氏身旁,他周身气度依旧没散,唇角笑容都勾起得恰到好处。
“娘,宝儿,用茶。”
姿态闲适的抬手对着二人比了比,他先一步一手敛着衣袖,一手端起,闻着茶香,然后将杯中茶水倒在一旁。
王氏,宝儿:“……”
如此反复几遍,宝儿和王氏就默默看着他。
直到壶中茶水味道变淡,他唤来小厮将屋中茶具悉数端了出去,这才笑看向她们二人。
“娘,宝儿,刚刚这般,你们可还能看得习惯?”
王氏沉默着没有回答,倒是宝儿心念在刹那间有所触动。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家三叔,“所以这就是你要求娶师姐的原因?”
“是。”
穆子越没有半分回避:“她见过我们一家人在市井中摸爬滚打的样子,也知道我们每一个人的真性情。
“宝儿,我们现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像是平地托举起的高楼大厦,也许风一吹就会散了。
“我知道如果我迎娶一位高门贵女,有了妻族的帮衬,我们在京城的根可以扎得更深,日子也能过得更体面。
“可,为了这份体面,我和娘他们也许要付出下半生的自在。
“我在衙门里熬心沥血,回到府中为了不被高门出身的妻子看轻,要继续端出云淡风轻的气度。”
他说到此处,已经忍不住慨叹起来。
若是没有这两年来的种种变故,也许他高中后会一心想要迎娶一位高门贵女,有妻族的帮衬他能让家人在这京城之中过得更加安稳。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首辅,是被皇帝器重信任的朝堂新贵。
是旁人为了种种目的要来巴结讨好他,而不是他去费尽心机讨好旁人。
所以,既然一切都变了,他娶妻为何不能娶一位让自己轻松自在,又让家人不用去小心翼翼侍奉的!
高门贵女……除了出身,又哪里值得他们如此对待?
而这份出身,早已是他们不再需要的。
宝儿抿唇,她在来的路上已经隐隐有所猜测,只没想到听到自家三叔如此说起后,她心里还是莫名难受。
世事难能两全。
三叔在娶妻成亲一事上拖了这么久,心中果然是存了这些无比现实的原因。
“那你想过,你这样做对梦兰那丫头好吗?”
在宝儿沉默间,王氏突然出声问了一句:“你将她架在这个位置上,自以为是对她也很好,可她也只是一个乡下出来的姑娘,这些年一直在跟孙掌柜学手艺。
“她来京城都还没有多久,这京城里的富贵她怕是都没看上几日。
“你现在突然将她架在这个位置上,她日后就是首辅夫人,京中各府的婚丧宴请她都要出席。
“你想过以后遇到这些场面她该如何应对了吗?你又能帮到她什么?”
他只想到了自己和他们这些家人,那对于刘梦兰而言这场婚姻她又得到了什么?
这首辅夫人的身份在外人看来无比尊贵,可当真是她想要的吗?
王氏问得犀利,穆子越的目光从宝儿身上立即转到了她这里。
“我想过。”
夫妻一体,成亲后刘梦兰在这些事上若是有了有失体面的举动,他也会随之没有颜面。
“然后呢?你想过的结果就是你觉得你可以培养她,让他按照你的要求和想法过下半生?”
王氏不知为何,内心中已经涌出满腔怒意。
她的儿子不该变成这样才对!
穆子越起身从桌后绕到了她面前,半跪在她身前,低声回她。
“娘,儿子没有您想的那般自私无耻,梦兰她……很聪慧,人情世故拿捏的向来很好。
“她在绣坊里长大,绣坊中的客人大半都是她帮孙掌柜招待的。
“她心思细腻,一句话一件寻常小事她都会记在心上,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儿子承认选她是存了私心,可她不能留在京城就要回乡,被她爹娘卖给鳏夫,这一生都要不停的做绣活。
“养活她爹娘和弟弟,还有夫家,这样的日子过起来难道不比嫁给我更苦吗?”
他们不过是被‘形势’绑在一起的苦命人,没有谁更好。
他们只是各自都需要努力着,让未来的自己可以过得更好更自在。
王氏停在半空的手终究是没能打下来,她叹了一声,无奈的在她肩头拍了拍。
“那你的这些想法,你同那孩子提过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圣旨,不说他们这些家人都震惊的难以接受。
那个逆来顺受从没为自己争取过什么的姑娘,现在满心惶恐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吧。
穆子越惭愧的摇了摇头:“我本来是想再等等,等同孙掌柜走得再近一些,想请她帮我试探一下梦兰的心思。
“但您要带父亲好兄长们南下,陛下那边也有意要为我赐婚。
“我没时间再多准备,便先斩后奏了。”
这份突然不只是对穆家人和刘梦兰而言,皇帝那里同样被他的举动震惊到。
虽然他已经解释过,但他的解释皇帝是否能接受他还要找机会再去试探。
想到这些,他便忍不住头疼。
户部的公务多且杂乱,又要单设一司给国库填银子。
这新一司的职务全都油水极大,不寻些性子稳重人品过得去,办事又很有章法的人填补上去,也容易出现各种隐患。
他每日只忙这些就已是头疼欲裂,私事他是真的顾不上。
见他这般,王氏哪里还有心思怪罪和指责,满心都只剩担忧和心疼。
“你这孩子,把自己逼得这样紧,又是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