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刘氏过得是心急如焚,既想打听女儿的决定,又不知如何开口,思来想去,她终于绷不住了,找了个机会趁着早晨百合在吃早饭时,自己也出了房门。
自从上回被段桂兰气到后,刘氏便再也没跟百合讲过话了,此时张嘴一开始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时间长了,她又渐渐镇定下来:“那齐家的事儿,你准备怎么解决?”淮城之中都已经传遍了,这事儿又并不是什么秘密,当日县太爷的太太亲自上门说亲时,又并没有避讳,早就传开了。
坊间对于这样的事儿最是津津乐道,茶余饭后总要说上几回,铺子里两个绣娘有时也会窃窃私语,刘氏知道百合并不奇怪,只是百合听到刘氏问起,吃饭的动作便顿了顿:“什么怎么解决?”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刘氏却有些着急:“你年纪不小了,快二十的人了,难道你还真要当一辈子老姑娘不成?现在难得遇到这样好一个对象,又是由太太保媒,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能嫁得出去,往后我九泉之下见你爹,也不至于被他骂。”
“我年纪不小是谁害的?当初你帮着段桂兰故意污我名声,怎么没想到我年纪不小了?我当不当老姑娘,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娘不要忘了,当初你卖了段氏布庄帮段桂兰时,曾说过往后我婚姻大事,自己做主的。”百合提起这事儿,刘氏一想起肠子便悔得都青了。
为了段桂兰这个小牲畜,她可真是上辈子欠了这死丫头的,这会儿听百合拿话来堵自己,刘氏忍了心中的气:“齐家有什么不好?大郎君恰好二十。若不是人家姻缘未到,未必会轮得到你。”齐家是新兴的富户,也就是拿银子先捐了个员外郎的官身,才脱了个商字的贱籍,渐渐如今一天混得比一天神气。
齐家大郎二十未娶,坊间曾有传言说他要么断袖,要么便是不能人道的。刘氏也听说过。便如今想来女儿始终嫁不掉,也是她的一块心病,与其往后自梳。老死在家中,不如嫁了也好,不管往后过得好不好,也总赛过人家指指点点的。
“娘就这样希望我嫁人?”百合拿帕子擦了擦嘴。认真的看了看刘氏,她眼睛亮了亮。点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也是希望你有个好归宿的。”
百合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也觉得是。只是我出嫁之后。娘如今年纪老迈,靠什么生存?你手中没有半点儿银子,当初的家业又被段桂兰折腾了个精光。手里仅有的一点儿积蓄也被骗了个干净,我要是出嫁。谁来养你?”
刘氏听她这样一说,只当她是已经在安排出嫁之后自己的事儿,不由心花怒放,正要说自已有了这间铺子,又有这间屋子,她也是做过生意的,往后坐享其成,糊口不成问题,说不定还能有余钱再接济小女儿一些,她虽然气段桂兰,可到底是自己肚皮里掉出来的,母女又哪有隔夜仇的?
只是这话却不好表达给百合听,深怕百合若是听到了,又要怪她偏心。刘氏忍了又忍,还没来得及说让百合不要管自己,只管嫁人就是,她正要说自己会将她婚礼安排得妥妥当当的,百合却叹了口气:
“恐怕娘早盼着我嫁人了,免得我成天在你面前碍了你的眼吧?我嫁倒是可以嫁,这铺子我会卖了给我自己当成嫁妆,毕竟嫁进齐家那样的人家,若是我没有半点儿银子傍身,总是不安全的。”百合想了几天,觉得齐家提亲,她嫁还是嫁的,为了完成原主心愿,这齐家她还是准备要嫁进去,这变卖铺子的银子,她准备买几个娇美的侍女一并陪嫁进去,也算是还齐家给她名份之情,至于齐大郎君,她也不怕对方要对她如何,她有武功在身,若是对方想对她不利,她多的是方法让对方占不了便宜。
百合这话刚一说完,刘氏脸上的笑意迅速就变得僵硬,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百合看,脸上血色一下子就像是褪尽了。
前一刻刘氏还想着女儿嫁了人,以后自己守着这间小铺子过日子,下一刻百合就将她的梦想打破了。她今日主动劝百合嫁人,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那,那铺子卖了,我怎么办?”刘氏一下子慌了,见百合说完话要走,连忙便开口,百合听到她这语气,勾了勾嘴角:“怎么办?娘不是还有段桂兰的?娘当初可说了,一碗水端平,铺子给我一半,给段桂兰一半,剩余的你留着养老,如今我一文没要,娘自己养老的银子被段桂兰诓走,这与我无关吧?她虽然不是儿子,可娘对她却比儿子还要好上几分,她为你养老,也是天经地义。”
说完这话,百合没有管刘氏慌乱的神色,起身便出去。
从一开始希望百合嫁人,再到百合若一嫁人自己便要落得流离失所的结局,刘氏简直被这变故打击得措手不及。她曾厚着脸皮想要劝百合再想想,但是百合并没有再给她机会。她答应了知县太太的保媒,婚礼很快定了下来,因双方都已经到了年纪,已经耽误不得了,齐家虽然对于百合嫁过去有些不喜,可双方也算是门当户对,再者女高嫁男低娶乃是此时习俗,因此最后倒也并没有生出多大波折来。
很快到了成婚时,百合卖了店铺,银子却握在自己手里,她重新替刘氏租了房,这一幕与当年段桂兰出嫁时何其的相似,都是一样的卖铺子,一样的租房另住,可那会儿的刘氏还没有到如今山穷水尽的地步。齐家的财大气粗,也并非当日沈腾文那样的寒酸,百合自己手里有银子,婚期哪怕定得急,也并不是当日段桂兰那样廉价的样子。
虽说曾与沈家人说过不要再来往的话,可大婚那日。沈家还是来了,是来想要沾沾喜气。
段桂兰看到因为这桩婚事由知县太太保媒,而许多前来帮忙做事的下人,心中便十分嫉妒。沈腾文暂时没有休了她,纯粹是因为百合被许了好人家而已,她在沈家日子越发不好过了,几天时间便好像老了七八岁。沈母虽然不一定打得过她。可却多的是方法挫磨她,她知道自己现在走投无路,虽然也不满。但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嚣张的样子。
想起自己当年嫁时,院里冷冷清清的,刘氏曾说她头婚却嫁得比填房还不如,对比如今百合的婚礼。段桂兰突然想起两年多前自己大婚那时,刘氏曾问过她要不要嫁给沈家。并说沈家在大婚时都不重视她,往后的日子可见也不会太拿她当一回事。
那时的段桂兰并没有想到这些,如今看来刘氏说的是对的。
她嫉妒的看着齐家庞大的迎亲队伍前来,她看到坐在高头大马上那个穿着喜袍迎亲的齐家大郎君。温文尔雅,虽然身为商人,却并不比读书人的沈腾文差到哪儿去。段桂兰看到这齐家大郎的一刹那。心里便有些不甘,自己的这个姐姐名声不好。蹉跎到二十没嫁,如今一嫁还能再嫁个这样的如意郎君,反观自己,哪怕当初抢得了她险些要定亲的对象,如今抢到手的,却不过一包糠渣罢了。
“商人重利轻别离,女人水性心易变。”段桂兰心中火烧火燎的,沈腾文却已经一副痛苦欲断肠的模样,自顾自倒了桌上献给客人的酒品了起来,嘴里念着两句酸诗:“商人最重利益,又如何会真心对你?我这样的真心,你却不屑一顾,果然水性杨花的女人,最是容易变心的。”他嘴中喃喃自语,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
有人走过这边看上一眼,都对沈家这些前来攀亲的穷亲戚有些看不起,有仆人嫌他挡道,又看他醉酒,便恶声恶气的赶他,沈腾文气冲冲的离开。
齐家大郎君齐东赢在迎娶了百合回家,拜堂成亲礼成,挑了盖头完了仪式,盖头落下的一刹,百合原本还想着要怎么跟他说自己带了替他暖房的侍女,但看到那双似是有些熟悉的眼眸时,又仿佛心头有块大石落了地。
虽说当日跟刘氏说得狠心,可刘氏到底是原主的母亲,每隔十日,百合仍是会让人替她送少许铜钱去,房屋是她暂时租了下来的,每个月给刘氏的铜钱刚好够她好好生活,若是刘氏能够认命,百合会奉养她到百年归天之时,这些银子不能让她过得富贵荣华,却也足够她体面的过一生。
三年以后,又是每三年一次的举子考试,淮城边上,一对夫妻挑着货架,男的拿扇子遮了脸,见人便陪笑,问人要不要挑些胭脂水粉,女的看上去上了些年纪,神情也很是有些卑微的样子。
“都怪你,若不是你,我堂堂秀才,何苦会落到如今的田地?”
沈腾文抱怨连连,他虽有秀才的功夫,但手一毁,连替人写书信都不成,因当日闹得太凶,沈家成为了淮城的笑柄,许多人家请私塾先生都不肯请他,时间一长,沈家债台高筑,他曾想过要休妻另娶,可是段桂兰却因为无处可去而死活不依,再加上沈家这样的情况若是他休了妻,他名声在外,要想再找也是不易,因此日子便将将就就的过了下来。
只是为了生活,他一个读书人也唯有放下了账本,开始是做些纸扇卖,后又买些胭脂水粉哄得大街小巷的妇人买,挣些微薄银子糊口而已。
当日读书时的报负与念头,此时想起就如黄梁一梦般。
段桂兰听他骂得狠了,心头诅咒了两句,脸上露出凶相,忍不得了也冲他吼:“老娘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嫁给你!”若不是嫁给了沈腾文,她为何会得罪了百合,为了这么一个没有出息的男人,跟姐姐将关系弄差了,若是像娘说的,跟百合关系好一些,如今百合嫁得好了,怎么也要提携她一些。
那些剥掉少女时期的段桂兰听来刺耳无比的话,此时她却恨不能做梦都是真实发生。两夫妻你一言我一语,越吵越凶,最后险些打了回来。
剧情中那一对恩爱如鸳鸯的夫妻,在没有了大量金钱的支持下,只得两人生活,开始为了柴米油盐醋而争吵时,那些所谓的爱情,也不过是一层披了甜蜜假像外衣的药糖罢了,里面苦得让人咋舌。
“段百合那个贱女人,如今嫁了好男人,也不知道体恤一下娘家人,我好歹也是她的妹妹……”段桂兰一把鼻涕一把泪,担货架累了,她将货架一扔,一屁股坐到了柳树脚下,哭得眼睛通红,走了一天脚都走得疼了,货架里东西还没卖出去几分,这样大热的天,她脸都晒得发黑,如今自个儿挣钱,才知道赚钱有多么不容易,当日她曾有那样多家产,却因为自己动而被败了个干净。
段桂兰想起当年的事,便越发悔不当初,她哭得鼻涕眼泪齐流,只是如今的她却毫不在意,顺手一擦又抹到了柳树根上,那模样哪儿还有当初沈腾文喜欢的机灵秀气?沈腾文恶心的看了她一眼,坐得离她远了一些,也想起了那个‘不肯等自己而另嫁’的女人,两人倒是心中齐齐诅咒个不停。
当年曾各自在心中发誓要恩爱两不离的夫妻,到现在想起终究只是一场少年时期的梦而已。
”当初若不嫁你,如今我不知日子过得有多好,还要挑着这东西,一天挣不了三五枚铜子。“
”若不是娶了你,我如今已经有了功名,又何必丢人现眼,走街窜巷的?“二人说着说着,火气都来了,一言不合又打了起来,沈腾文如今已经没有了当初文人的气节与模样,一年多当货郎的日子,让他再与段桂兰撕打时,便是旗鼓相当了。
两人打骂得够了,各自挂了彩,累得气喘吁吁,生活还要继续,段桂兰抹了把泪,身为还火辣辣的疼,却又无可奈何挑起货架吆喝着,声音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小巷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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