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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中灯火通明,并没有其他人,唯独第五束手立于侧旁,李从璟饶有趣味打量着进帐的两名回鹘、吐蕃使者,嘴角含笑不发一语。
“可汗受石敬瑭巧言蛊惑,兴兵冒犯了皇帝陛下,这实在是无心之失。事实上,可汗向来敬仰皇帝陛下,一直都想跟大唐交好。这回可汗发兵灵州,实际上也是因为石敬瑭说灵州出了大唐叛贼,想要据土自专,可汗本着为大唐分忧的想法,这才领兵前来,熟料事实并非如此,可汗是受了石敬瑭那贼人的蒙骗啊!”
回鹘使者四十多岁的年纪,明显是个混血,身上有汉人的影子,汉话也说得颇为流利,看起来不是那么面目可憎,此时他痛心疾首的说道,“可汗心知犯下大错,所以想要弥补。既然现在弄清楚了,石敬瑭才是大唐的叛臣,可汗本着与大唐交好的心思,愿意里应外合,帮助陛下平定此贼!”
他这番话说出来后,很期待的看着李从璟,在他心里,李从璟应该会很高兴,因为药罗葛狄银的提议,不仅让唐军减少了一半敌人,而且还能帮助唐军对付石敬瑭,那胜利便唾手可得,李从璟怎会不愿意不高兴?
然而回鹘使者失望了,高居御用案后的李从璟,脸上并没有任何色彩,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只有些微的揶揄之色。
李从璟心思莫测,吐蕃使者不敢怠慢,也连忙道:“我凉州也是受了石敬瑭的欺骗,这才触犯了皇帝陛下,我凉州兵马愿意倾尽全力,助皇帝陛下杀败石敬瑭,只求与大唐交好,自此和平相处。”
听到这里,李从璟终于肯出声,却是微笑的反问了一句:“和平相处?”
“是!和平相处!”吐蕃使者和回鹘使者一起道,“我回鹘可汗愿意接受大唐的册封,自此永不侵犯大唐的边境!”
“接受册封”这句话,并非无的放矢,数十年前他们就接受过后梁的册封。
使者说出这样的话,完全是因为这些时日以来,他们被大唐禁军打得损失惨重,眼看不敌就要败亡了,一方面心服口服,另一方面也是没有办法,所以就想要效仿前人前事,求得一个平安,先走了再说。
至于成为大唐名义上的臣子,这对他们来说也没甚么大不了的,至少不存在丢脸的问题,而至于此番成功身退之后如何跟大唐相处,那也未必就是做大唐的忠臣,但不停向唐朝廷要求好处,例如说求取公主、索要赏赐之类的,则是题中应有之意,他们不犯边劫掠就少了很多收入,这些收入自然需要以另一种方式来补偿,而中原为了边境稳定也大多愿意花财消灾,此间门道,回鹘、吐蕃这些种族早已摸得清清楚楚。
吐蕃、回鹘使者在说出这样的话后,就等着大唐皇帝降下隆恩,在他们看来这是对双方都好的事——收服异族为臣,这对大唐皇帝而言,也是一份莫大的功绩,足以彰显大唐的强盛,而大唐皇帝也会被万民称颂,留芳青史。
不得不说,河西之地的民族融合,至少让他们清楚了中原人的思维方式,所以回鹘、吐蕃使者认为,面前的大唐皇帝必然应允他们的请求。
但是很可惜,眼下的大唐皇帝,并没有这样的心思。
李从璟脸上的玩味之意已经消失,因为他看出了回鹘、吐蕃使者的“志在必得”,他的眼神变化落在第五姑娘眼里,后者再看回鹘、吐蕃使者时,脸上已经有些嘲讽之意——尔等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陛下啊!
“回去告诉药罗葛狄银和杜论禄加,献出凉、甘、肃三州之地,双手奉上民册,而后白衣到洛阳谢罪,朕或许会考虑留下他们的人头。”李从璟嘴里说出来的话,让回鹘和吐蕃使者,惊讶的张大了嘴。
愣了好半响,回鹘使者才艰难道:“陛下这是何意?”
“朕的话说得不够清楚?”李从璟声音清冷,“那朕不妨说得更直白些:凉、甘、肃三州,兴兵犯我边塞,纵马掠我城池,举刀杀我子民,其行十恶不赦,罪不容诛!若是尔等识相,便乖乖解甲、献城、请罪,否则,我大唐铁甲旦夕而至,必定让尔等明白甚么叫残忍!”
回鹘、吐蕃使者面面相觑,满眼都是不可思议,心头已经震惊到了极点。
吐蕃使者声音颤抖道:“眼下两军对垒,皇帝陛下难道不欲迅速平定战事,而要我等浴血死战不成?”
“浴血死战?好啊!”李从璟眼神闪过一抹不屑,“再战三日,且看尔等的脑袋还在不在肩膀上!”
回鹘、吐蕃使者信心满满的前来,怎么也不曾料想,会遭遇这样一盆当头冷水。难道眼前的大唐皇帝就不知道,两军再战必然死伤更多,会给唐军也带来巨大的损失?
一时间,两人大感手足无措。面前的大唐皇帝就像一只老虎,根本就不理会你抛给他的食物,一定要把你一口吞进肚子,在这种情况下,和谈还怎么谈得下去?
在回鹘、甘州使者无言的时候,李从璟摆摆手,用驱赶苍蝇一般的语气道:“还站在这里做甚么,且回去将朕的旨意告诉药罗葛狄银和杜论禄加,明日,两军阵前见胜负。”
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以朕的禁军战力,无需跟尔等谈条件,朕就是要打!打到你们五体投地,打到你们没有还手的余地,再去接收尔等的土地百姓!
说到这,李从璟像是想起了甚么,嘴角动了动,笑意有些诡谲,“或许杜论禄加还不知,朕的南路大军已经打到了兰州,不日就将进抵凉州了?”
......
见石重贵掀帐归来,聚集在帐中的将领们立即起身,关切而满怀期待的询问:“大帅可纳了少帅之策?”
石重贵黑着脸从将领们中间走过,一屁股坐在将案后,把横刀取下来重重仍在案桌上,“不曾。”
“这......”将领们面面相觑,脸色都很不好看。
“少帅之策,于情于理,皆为良计,大帅为何不纳?”有人用不解而愤懑的语气道,这话说出来,怨气显而易见。
“大帅不听,某也没有办法。”石重贵垂着脑袋,想到气结处,不禁狠狠击节。
“如是看来,大帅是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眼下形势如此,大帅仍旧固执己见,我军只怕难逃覆灭了......”说话的人不禁长叹一声。
“禁军悍勇姑且不说,甲坚兵利远甚于我,强弓劲弩和陌刀阵,更是我军之克星,依末将之见,战不三日,我军必败......”
“岂止如此,某看灵州城中的李绍城也缓过气了,明日必定率军出城,我军腹背受敌,情势危矣!”
“唉,这可如何是好......”
石重贵抬头看着众将长吁短叹,心头五味杂陈翻江倒海,难受到了极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三军将士计,依某看,我等是时候有所动作了。”说这话的是杨光远,他目光中闪烁着凌厉之色。
“杨将军何意?”石重贵讶然问。
“少帅之策既为良策,大帅不行之,难道我等便不能自行之?”杨光远语出惊人。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没有军令,我等怎么擅自行动?”石重贵摇摇头。
杨光远却不这样认为,他显然决心已定,“定难军,大唐之定难军也;朔方军,大唐之朔方军也。以大唐之定难军,攻大唐之朔方军,此之谓何?如此也就罢了,那凉、甘、肃三州的兵马,自入境之日起,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杀我同胞害我百姓,如同禽兽一般,你我身为唐人,岂能与之为伍?诸位,连日以来,难道尔等对贼人之恶行,便没有半分不忿?”
聚集在帐中的都是定难军中的唐人将校,对杨光远的话俱都感同身受,当下附和声四起。
“你我身为唐人,岂有与异族狼狈为奸,残害血肉同胞,坏我唐人江山的道理?今,陛下御驾亲征,可见其平定边患之决心,而连日数十战,五万禁军姑且让你我奈何不得,陛下手中可是有禁军骁勇二十万,即便此番你我幸免于难,来日又如何?”
杨光远继续道,说到最后,目光如电,“眼下大军败局已定,若不趁此最后机会,率将士合力杀贼,为大唐社稷立下微末功劳,难道还等着来日,你我皆被刀斧加身,而亲族亦背负叛国罪名,含恨九泉吗?!”
一番话深得众心,将校们争相表示赞同。
石重贵沉默良久,“将军意欲如何行动?”
“夺帅帐,行帅令!不如此,不足以号令三军!”杨光远坚定道。
石重贵心如刀绞,五官都纠结到了一处,“事情已经到了必须如此的地步了吗?”
“不如此,你我皆不能活!”杨光远咬牙道,见石重贵神色痛苦,顿了顿,叹息一声,语气倍显沉重,又带着一股大彻大悟的意味,“少帅应当知晓,这天下,早已不是藩镇称雄的天下,而是朝廷一统的天下了......若是放在以前,藩镇或可自立大业,我等将士也愿意以死报效大帅,但而今,若不能报效朝廷,恐怕就真的只能去死。”
石重贵垂首默然,他知道这就是实情,这就是如今的天下大势,末了叹息道:“若使定难军杀贼有功,届时再向陛下求情,大帅或可免于一死......”
杨光远等互相看看,俱都没有甚么言语。
“事已至此,只得这般行事了。”石重贵终也下定了决心,“不过即便夺了帅帐,要号令三军将士,还得刘知远、杜重威两位将军也配合才行......”
他刚说完这句话,亲兵进帐禀报,说是刘知远求见。
刘知远进帐后,一看帐内的阵势和众人的神态,竟然直接开口道:“少帅但有所命,末将愿意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