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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昔曾浴血三十载而今我为唐皇帝(9)
马怀远率领唐军水师,在泉州海湾里花了一日时间,来做暂时休整和排兵布阵,为可能到来的泉州之战做准备,这其中就包括派遣马步军上岸。
一日后,泉州回应:不降。
马怀远遂下令:水师攻占泉州港,马步军合围泉州城。
泉州之所以不降,却是因为王延钧到了这里。
闽地五州十余县,重中之重,是为东部长乐府与泉州。王延钧已经失了长乐,若是再丢泉州,闽地将再无挽救余地,短期内将尽数为唐军占据。事到如今,王延钧不得不下令泉州严防死守,他若继续南奔,则只能去广州,与丧家之犬无异。
唐军来伐的檄文已经说的很明白,王延钧在朝廷眼里就是逆臣贼子,跟昔年的两川乱兵毫无二致。王延钧若是大业败亡,那是真的欲求布衣而不可得,只能被大唐所诛。
本朝律法,有“十恶不赦”之论,王延钧分裂国家、僭越称帝,这等谋反的大罪,当然在“十恶”之列,朝廷绝不会赦免,否则无以明纲纪、正人心。
昔年杨吴称帝,道理与此相同,故而就算杨溥、徐知诰不自杀,仅就律法而言,朝廷也不会让他们活命。
朝廷袭承大唐正统,延续大唐国祚,如今李从璟统治大唐江山,靠得不是甚么“千金买马骨”,而是律法。
天下诸侯,不奉朝廷之令入京,胆敢与朝廷兵戎相见者,皆乱贼,诛!
诸侯官吏,不遵朝廷诏令,遇王师而不降,据土抵抗者,诛!
凡僭越称帝者,诛!
这是原则。
原则之外,如高审思、柴克宏之辈,则是朝廷格外开恩。
“朝廷律法严明,赏善罚恶,以此明是非、断黑白!所谓善者,忠君报国之道为先,故而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者,为大善,朝廷必有封赏;所谓恶者,谋反叛逆之事为重,故而裹挟百姓与王师开战者,为大恶,王师必讨之......”
水师楼船上,马怀远大声重读南征檄文。
念罢,将檄文收了,马怀远一把拔出横刀,向全军下达将令:“今我王师至泉州,而泉州官吏不识忠义,不明是非,附王贼而作乱,罪在十恶之列,律法不容,遇赦不赦,王师以护君民、讨逆贼、击不臣为职责,现今本将下令:攻泉州!”
战鼓喧天,船舰齐发!
......
王延钧满面愁苦不安的在房中来回踱步,一会儿望望屋外,一会儿又不住的唉声叹气。不出所料,泉州水师根本就没能挡住唐军,唐军破泉州水师,即集中数万兵马合围攻城,如今城外交战之声殊大,一波波不利战报连续不断送到王延钧面前,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不时屋中走进一帮盛装女子,却是王延钧从长乐府带着一起出奔的宫人,为首女子披金戴银,打扮的富贵华丽而又花枝招展,正是王延钧的淑妃,被闽人称为“万安娘娘”的陈金凤。
——哪怕如今是在逃难途中,陈金凤的妆扮也没有半分马虎,以色侍人的淑妃娘娘自然知道,要是她现在疏于打扮,让王延钧看到她容貌不再光鲜亮丽,恐怕就会被王延钧丢在半路不管。
“陛下,唐军攻城的动静愈发的大了,这可如何是好?”淑妃踩着小碎步靠过来,抱住王延钧的手臂夹在胸前,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泫然欲泣。
“淑妃休慌,泉州城防坚固,必然不会这般容易就被唐军攻破的!”王延钧看着这名最得自己宠幸的妃子,免不得出言宽慰几句。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一个年青人忽然奔至门口,急切道:“陛下,唐军轰塌东门城楼了!”
这年青人叫做王继鹏,是王延钧的儿子,但不是陈金凤的。
王延钧面色大变,连忙让王继鹏进来,详细询问情况。
陈金凤抱着王延钧的手臂没松开,时间长了胸前风光难免泄露,她注意到王继鹏虽然在跟王延钧说话,但眼光有意无意的瞥向自己,心头顿时恼怒。
她虽然生得貌美,但国色天香并不是她的特点,之所以能先侍奉王审知,而今又侍奉王延钧,靠得便是“玉-肌滑肤”这个独到之处,尤其是在薄衫的陪衬下,肌肤显得烟雾朦胧,最是诱人不过。
除此之外,陈金凤颇有才情,长乐市井间流传,她曾有过这样的词作:“龙舟摇曳东复东,采莲湖上红更红。波淡淡,水溶溶,奴隔荷花路不通。”在有心人眼里,就显得香艳至极。
陈金凤还擅长音律,曾作《乐游曲》,曲音悠扬婉转、响遏行云,每回命宫女伶人歌唱,必然人人皆洒兰麝之香,又添环佩声声,所以极是令人心醉。
“父亲,唐军势大,泉州难守,恐怕得另寻出路了!”王继鹏最后言辞恳切道。
“岂有此理!泉州若是守不住,朕还能去何处?如今长乐已经被克,若是泉州再失,朕岂不成了亡国之君?你身为皇子,当严守城池,为社稷舍身,怎可贪生怕死!”王延钧恼怒的教训了王继鹏一通,让他赶紧去守城,事若不成要他好看。
王继鹏悻悻退出房间,心头已是一团乱麻。
唐军甲兵鼎盛,攻城之势又猛,如今战不一日,泉州守军已是死伤惨重,他委实不敢在城头多呆,生怕性命不保。
王继鹏还没走出府,游廊里就闪出一个人影来,出声呼唤:“福王,福王殿下!”
王继鹏转身去看,顿时眼前一亮,那却是名宫人打扮的女子,有闭月羞花之颜,此时双手扶着廊柱,探身呼唤,脸上尽是不安与期待之色。
女子叫作李春燕,是王延钧后宫的人,也是与王继鹏私通的情人。
前面有段时间,王延钧因听信道士的话,有过“退居二线”的举动,彼时就将军政事务交给王继鹏打理,王继鹏则乘机跟李春燕搭上线,两人背着王延钧私通,行苟且之事。
李春燕把王继鹏拉到无人的角落,死死拽着他的手,哭哭啼啼:“唐军日夜不停的攻城,这里的人都被声势吓的慌了神,泉州到底还守不守得住?”
王继鹏叹息道:“怕是难守了。”
“泉州若是守不住,那可怎么办?届时若是出奔,殿下可万万莫要丢下奴......”李春燕可怜兮兮的哀求。
王继鹏心软道:“你放心,我必不会丢下你。若是泉州守不住,我就带你出奔,去广州投奔刘龑,日后怎么也能长相厮守!”
李春燕感动得泪水稀里哗啦,连连点头。
陈金凤本是王审知的妃子,但在王审知还没死的时候,陈金凤就曲意承迎,勾搭上了出入问安的王延钧,彼时王审知还在位,两人无法做的过火,只得多番忍耐,后来王审知一死,王延钧就再无顾忌,直接就纳了陈金凤为妃,还为她铸造了长春宫,装饰极尽奢华,可谓是恩宠无双。
如今王延钧还在位,却不知自己的妃子李春燕,也跟自己的儿子有了一腿。
当然,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王继鹏杀父篡位后,也会册封李春燕为贤妃,之后更是会立为皇后,并且为李春燕修建一座比长春宫更加奢华的紫微宫。
而后王继鹏、李春燕死于兵变,坊间便会有传闻:他俩的墓上长出了一种树,树上开了一种少见的花,如鸳鸯交颈一般,谓之鸳鸯树。
闲话休叙,且说王继鹏去城门守城,却是再没上过城头,只在城墙后面安全的地方,对守军吆五喝六,如是好歹坚持到了天黑。
天黑后,王继鹏勉强整饬了一下城防,又再度去州府问安,当然更是想看看王延钧有甚么举动。却不料刚到府门口,就看到大批军士集结,那些被王延钧带来的宫女、宦官们,也正在收拾行装。
王继鹏顿时明白过来,王延钧这是要出奔!
只是白日里王延钧还态度坚决的要他守城,怎么一入夜就马上要走了?
王延钧也是迫不得已。
他的心腹打探到消息,说是听到泉州军卒密谋,要打开城门迎接唐军入城,免得平白战死城头,还让家人乡亲蒙难,左右唐军势大,今日已经险些破了城池,这泉州定然守不住......长乐都没守住,泉州何以能守?
面色憔悴的王延钧,在府门前看到王继鹏,便对他说道:“集结精卒,随朕一道南下广州。”话说完,再没有多余的言语。
王继鹏闻言不敢耽搁,但心里又记挂着李春燕,于是一面让心腹去传令,召集能召集的甲士,自己虽也离开府门,却在偏远处逗留不去,卖力观望出奔的队伍。
最后果真还被他在灯火中,看到了即将走进马车的李春燕。王继鹏不方便上前去搭话,踌躇不已,幸好李春燕忽然看过来,她原本眼神哀伤、脸上犹有泪痕,直到发现了王继鹏,顿时破涕为笑,凄婉而又欣喜,王继鹏看到那笑脸,心都醉了,连忙用力挥手。两人隔着人群相望,无只言片语,却似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真是一对痴情的鸳鸯!
当夜,王延钧舍泉州,再度南奔。
......
翌日,泉州降,唐军入城。
马怀远在一众将领的拱卫下,迈步走上城墙,面向泉州城观望起来。
泉州刺史因为先战后降,误了马小刀规定的投降期限,心头正在忐忑,眼下亦步亦趋跟在马怀远后面,见对方看向城中街坊的时候,身如劲松豪气干云,立即奉承道:“马将军真是英雄风姿!这等气度实在是少见,令我等心折不已,难怪王师南征是以马将军统带精锐水师,就马将军这等人物风流,王延钧拍马都赶不上!”
马怀远闻言,转过头来,看向泉州刺史,眼神却冰冷的厉害,“某为人臣,不与人主相比,刺史还是慎言的好!再者,王延钧逆臣贼子,某也不屑与他相比!”
刺史立即点头哈腰,连连自责不停致歉。
在城头站了片刻,不知怎么就说起王延钧出奔时,还带着许多妃子宫女,家当也不少。马怀远闻言,嗤笑一声,冷漠道:“某曾跟随陛下南征北战,颇知陛下平素言行,昔年在幽州时,为训练军卒,陛下曾夜宿军营一月不曾回府,而每逢与契丹大战,陛下更是身先士卒,亲冒矢石......”
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果真是兴国有道,亡国亦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