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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浦一战,百战军斩获首级超过五千,这主要还是弓弩的杀伤,两万余吴军大半都成了俘虏,包括被徐知诰寄予厚望的监军韩熙载。百战军当日急袭夺得乌江、和州后,孟平于翌日进入和州城中,这座王彦俦倾注全部心血打造的坚城,曾数度让来伐唐军无功而返的硬骨头,就这样随着吴军大势已去,而颇有些戏剧性的落入百战军手中。若是让王彦俦知道他苦心经营的老巢,就这样轻易葬送在韩熙载这个“外人”和他率领的“客军”手中,而他自个儿也因之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不知会不会气得吐血,把韩熙载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占据和州后,孟平封了府库,一应民政书册与金库钱财,都原封不动的保存好,等待事后冯道派人来查验接收,他的主要任务是把守道口,在长江边的登岸点设立军事防御点,同时让安重荣、赵弘殷率领半数兵力前往滁州,参与大军围歼王会的战事。
在得知马仁裕带兵进犯庐州的战况后,孟平审时度势,遣偏师攻占含山县,并且向西急攻东关,切断马仁裕回援和州的道路,让对方彻彻底底变成一支孤军。
含山、东关,原本不过是寻常所在,在此番战事中,竟然成了唐军、吴军轮番、数度攻打的四战之地,想必等到江淮战事结束的时候,这里也会凭空多出许多供人吊唁的“古迹”,引得左右士子、骚客纷纷前往,去怀古论今。
在安重荣、赵弘殷率部赶往滁州时,庐州方面的西方邺、李彦卿所部共计万人之众,已经抵达滁州南部的全椒县。
全椒县是王会大军的背心所在,位置殊为重要,前番被江文蔚、张易、朱元等人领军在旬日间两度逼近,全椒县守将与王会都着实受到了不少惊吓,好在当时当日唐军并无真正攻占全椒县的打算,这才让全椒县吴军不至于日夜难安。
只是眼下不同,江文蔚、张易、朱元这长兴三甲,此番三度来攻全椒县,西方邺并及李彦卿所部万人之众,却是实打实奔着攻占全椒县而来。
守城的吴军将士,在城头看到无边无际的唐军在城外列阵,一个个面面相觑,心神都非常不安,一名吴军士卒咽了口唾沫,用不确定的语气问身旁的伍长:“这唐军前两回来,都是一战即走,这回想必也不会跟我部死战吧?”
伍长吐了口唾沫,没好气道:“没看见么,唐军这回起码有万人之众,你见过拉着万人在战场上来回奔走,只为给别人看的?”
士卒惊得双目圆睁,“可若是唐军攻城,咱们这点人,能守得住吗?”说完又补充道:“南边的和州会不会来援?前几回可都是和州来援,唐军才飞快遁走,这回想必和州也会来援吧?”
伍长没回答士卒的话,半响憋出一句:“好好做你自个儿的事,哪来这般多废话!”他的见识到底比士卒高些,在心里默默想到:“此番唐军大举来袭,若是和州有大批人马来援还好,若是和州没有援军......全椒县只怕难守了!”
伍长当然不知道和州已经被百战军攻陷,他所期待的援军不是被杀,就是成了唐军俘虏,若是他知道这些,只怕当下就会吓得两腿发软。
这个时候,伍长只能和很多吴军士卒一样,祈祷城前的万余唐军这回也不是真的来攻城,只不过跟前两回一样,来试探一番就撤走,如若唐军真的打算攻城,就只能期望王会分兵回援。
然而,神灵没有听到伍长的祈求,亦或是听到了却无能为力。
这一日,滁州城外,莫离调度大军与王会决战。
同样是这一日,攻占和州后的百战军,马不停蹄进发到全椒县,亦有万人之众!
安重荣、赵弘殷、李彦卿、西方邺所部,合计超过两万的唐军,对全椒县展开围攻。
......
王会一面要保证对滁州的“威慑力”,一面又分兵去攻打六合等地,意图扭转江淮战局大势,所以布置在全椒县的兵力就不多,但经过前两回惊吓,事后好歹也凑出了五千人马。五千人守城池,只要不犯浑,寻常时候最不济也总能支撑一段时日的。
只是全椒县守将心里半分也不乐观。
与其说唐军在攻城,不如说唐军只是在围城。
唐军的围城之法也很诡异,并非是四面合围,只是在四座城门前各摆下一个军阵——军阵由人数在四个指挥的步卒方阵,与一两个指挥的精骑方阵组成。
剩下来的唐军,尽数在城北列阵,看似为奇兵,不知是作何用处。
但全椒县守将明白,唐军眼前的战法,分明就是围城打援。
而且不是一般的围城打援,一般的围城打援,只对来援军队有企图,对城池并无强攻的意思,而城外的唐军之所以在四门布下步骑结合的军阵,分明就是准备在全椒县守军出城的时候,趁势反攻,杀进城内!
“这分明是不给活路!”全椒县守将如此想到,唐军的战法很霸气也很嚣张,甚至可以说是托大,他心头既愤恨又悲哀,偏偏无可奈何。
全椒县距离滁州不过五十里左右,今日滁州城外两军激战,全椒县听得一清二楚,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滁州战况如何,但唐军既然敢堂而皇之,而又集结重兵出现在全椒县,可见对方对滁州战事分外有把握。
更为让全椒县守将生不出以死相搏之心的,是他已经接到南面探报——和州已然落入唐军之手!
换言之,全椒县与王会所部,已经落入唐军重围中,进也难进,退也难退,竟是成了瓮中之鳖!
“若是王将军今日在滁州战事顺利,局面或许还有转圜余地,若是战事不利,恐怕......恐怕......”守将不敢再想下去,因为那意味着九死一生。
然而守将不想,不代表事情就会停止发生。
当日夜,从滁州败退的王会残部,万余之众,踩着夜色朝全椒县奔来。
接到王会在滁州败北、残军正不断朝全椒县涌回的消息,全椒县守将惊得三魂丢了两魂,心头仅有的那点侥幸心思也被击得粉碎,残酷的现实让他难以接受,也无法面对。
......
王会从滁州城外败走的时候,营垒被唐军攻陷大半,数万将士伤亡惨重,被迫丢了兵刃投降的更多,但因为多少有点主动撤离的意思,唐军又未攻占全部营垒,所以王会走的并不是太狼狈,身旁的将士虽然只有小几千人,但整个撤往全椒县方向的部曲却有万余之众。
三军之中,必有骁勇之辈,王会麾下敢于死在战阵中的猛将也不止李建勋一人,王会撤得虽然屈辱,但也必须防备唐军死咬着不放,滁州距离全椒县有五十余里,王会边走边让亲信勇将率部设下伏兵。
“北贼尾随不去,距离我部二十里。”行至半途,也正是半夜的时候,王会接到斥候探报,“观其举止,没有要追杀之意,也没有要退却之意。”
这让王会的伏兵之计化为泡影,唐军行进谨慎,必然多遣游骑,伏兵就难有作用。
他心头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唐军大胜之时竟然不追杀,可以理解为主将用兵谨慎,但不追杀又尾随不去,监视的意思就很明显,然则唐军为何要监视他?
王会寻思道:“我若退回全椒县,就能稳住阵脚,届时不说反攻滁州,有韩熙载所部在,退保和州应该无虞。到得那时,将士乘船东进,出其不意救援扬州,在扬州北贼已经分兵的情况下,说不定还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战果。如此一来,此番征战就不能说败!”
念及于此,王会举目四望,旷野中一片漆黑,士卒们举着火把,毫无阵型,却也一眼望不到尽头,都在埋头向南奔进,唐军追兵在后,士卒们都不敢懈怠,交头接耳的声音也小,脚步声和喘气声很是杂乱。
王会突然间想到:“北贼若要监视于我,只需派遣精骑即可,为何竟是大军尾随?这大军尾随于后,哪里是监视,分明就像是......像是在等待战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王会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心绪不受控制的往下延伸:“然则前面就是全椒县,我若入了全椒,北贼如何来攻?......等等,全椒县曾两度受到袭击,只不过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此番,此番会不会又被袭了?”
王会不愿再多想,连忙派遣亲兵充作斥候,急速赶往全椒县查探情况!
亲兵刚离开没多久,就又赶了回来,并且带回一个让王会绝望的消息:“全椒县被围,另有北贼约万人,于城北十里外道上列阵,意图阻截我等!”
“这.....这怎么可能?为何事先本将全然没有接到全椒被袭的消息?!”王会又急又怒,神色之扭曲难以言状。
“将军,全椒县被围的水泄不通,消息如何传得出来......再者北贼向来善用游骑、斥候,只怕全椒县发现北贼踪迹的时候,北贼游骑、斥候已然控制了各条道路......”
王会没有心思再听亲兵说下去,他怔怔望着夜空下看不清的前方,心头一片冰凉。
前有狼后有虎,他们本就是一帮败卒,眼下如何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