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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经血火的玄武县城,终于在这个黎民降临时安稳下来,城外再没有虎视眈眈的西川甲士,城头也再没有你死我活的搏杀,战事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是战争的尾声。
玄武县城战役的残酷与惨烈,使得城中战地医院的伤患极多,原本充作战地医院的官衙早已人满为患,百战军不得不征用民房,来安置各种各样的伤员。
血腥味混合着中药味,说不上有多难闻,却让人神经紧缩,深秋的晨阳洒落在院子里,让人感觉到温暖。身在其中的受伤战士,却没多少自怨自艾的神色,与之相反,在大战胜利之后,这些百战军的勇士只要还能说话的,大多在谈笑风生。
战死沙场姑且不能让他们退缩,何论些许伤痛?哪怕是缺胳膊少腿的将士,虽然不免有些神情黯然,却也没有绝望之色,此刻他们已经荣耀加身,往后的日子也会被帝国安排的妥妥帖帖,哪怕是回到家乡,也会受乡亲敬仰。
李从璟在战地医院待了整整一夜,面对这群他最熟悉的战士,他由衷觉得骄傲,尤其是看到将士们眼中没有熄灭的希望之火,李从璟便觉得自己多年来的所作所为、那些辛苦劳累,实在是物有所值。
正因为如此,在面对战死同袍的尸首和数不清的伤员,李从璟才没有太多愧疚。
“也许到最后,我也不能让这个帝国成为大同之世,也许太过美好的东西始终只存在于童话中,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梦,但至少,我还是改变了一些东西。”在晨阳中站起身,李从璟长长吐了口气,由衷感到心神适然。
林英、林雄兄弟伤得太重,尤其是林英,几乎遍体鳞伤,至今都没有醒过来。战争总要死人,就算太平盛世,大多数人也不是老死的,戎马多年,李从璟虽然对这些看得比较淡然,却还是希望两兄弟能够苏醒。
“大帅,前线军报。”午前,郭威、高行周的军报传递回来,李从璟便召集了军中诸将议事。
昨日大军尾随西川溃卒一路追杀,主力深入龙门山中数十里,郭威率领的精骑更是追出百余里,一直杀到汉州城下。天亮前,孟知祥自汉州城西逃,其部大将李仁罕一路“护送”,在这样的情况下,虽然面对的是不到三千骑的王师,汉州城守将仍是选择了投降。
郭威犹觉不满意,仗着王师马军精锐,留下千骑接应大军后,竟然率余部继续追击,看样子不将孟知祥擒获不甘罢休。
“龙门山以西并无我大军主力策应,郭将军孤军深入,是否追得太深了?”昨夜未曾参与追击的夏鲁奇,在闻听前方军报后,提出了疑问。
“无妨。”李从璟将军报放下,“郭威素得精骑用兵之精要,自然知晓追敌的火候,若是在孟知祥进入益州前不能将其擒获,郭威自会折返回来。”
李从璟这话也是有根据的,自玄武县城到益州边界,接近三百里的路程,一日夜间,骑兵追击一鼓作气追出三百里,是这个时代的极限了,郭威不会将精骑脚力耗尽。
议事中,梓州城传来莫离、李绍城的军报,言及大军已接收城池,李绍斌伏诛。
这个消息虽在很多人意料之中,亲耳听闻仍是让人振奋,夏鲁奇等人莫不起身,抱拳向李从璟贺喜。
“眼下西川贼军溃败、李绍斌灭亡,正是我军痛打落水狗、扩大战果的大好时机,不可平白错过,传我军令:昨夜追击贼军的部曲,开进汉州城戍守,玄武县城之将士,除百战军就地休整外,余部随本帅出发,兵进汉州。”
李从璟站起身,下达完言简意赅的军令,又对梓州来的信使道:“告诉军师,留一部将士镇守梓州城,主力与东川降卒,随后一并开赴汉州。”
梓州作为东川腹心,物资丰富,有此城作为后方,对大军的后勤补给很有好处。至于东川降卒,李从璟不放心将他们留在后方,而对于那些东川降将来说,想必也迫切希望能够参与到西川之战中去,在孟知祥那里捞到一份军功,来作为他们的晋身之资。
这些事情有莫离和参谋处在,自然能打理得清楚,李从璟完全不用担心,现在他只需要高歌猛进,早日兵进益州,攻破成都即可。
在诸位将领领过军令后,李从璟笑着对众将道:“如今已是深秋,诸位若不想寒冬冒雪苦战,亦或者想要回京过年,就得卯足劲才是。”
诸将闻言莫不大笑,皆斗志昂扬。
议事过后,孟平来见李从璟,提出百战军还能继续奋战。这个要求李从璟没有答应,这并不说李从璟不认为百战军还有战力,而是百战军在玄武县城立下的功劳已经足够大,若是不出意外,如今两川之战只剩下了一个益州,李从璟得分些军功给其它诸军才是。
这关系到利益分配问题,李从璟也不能马虎。
“好生休整,救治伤员,天下大得很,还有的是你和百战军耀武扬威的时候。”李从璟拍拍孟平的肩膀宽慰道。
孟平自然没有忤逆李从璟的意思,当即保证必将好生休整,同时为大军看好后方。
眼见城中大军在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听到孟平的话,李从璟很满意也很欣慰。
然而此情此景,忽然让他想起,往先李嗣源在面对他时,是否也有过跟现在他面对孟平一样的心情?
......
天亮之后,孟延意被一阵剧烈的马蹄声惊醒,她麻利的披上衣衫,推开驿站的窗户向外看去,就见一队马军自官道上奔驰而过,如同一阵疾风。
看到这队马军,孟延意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很难看,整个人也僵在窗前。
屋中的丫鬟挣开睡意朦胧的双眼,冷不丁瞧见孟延意这番模样,立即好奇的小跑到窗前探头向外看去,不过她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来,所以好奇的问孟延意:“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孟延意轻咬红唇,双手绞着衣角,寒声道:“这不是西川的马军!西川马军的甲胄不是这个样子的!”
“啊?”丫鬟失声惊叫起来,却被孟延意一把捂住嘴,拖回了屋中。
“别叫!”孟延意郑重叮嘱丫鬟,直到丫鬟转动眼珠表明知晓了,孟延意这才松开手坐回木椅上,眼神闪烁不定。
“是东川的马军吗?”丫鬟着急的问。
“也不是。”孟延意摇摇头,她已然想到了什么,所以有些失神。
“不是西川马军,也不是东川的,难不成是朝廷大军?可朝廷大军怎会到了汉州?”丫鬟说着说着话音就带上了哭腔,“大军分明在梓州交战,现今朝廷兵马却到了汉州,难道是大帅已经......战败了?可我们一路追过来,算着脚程,大帅也不过才到梓州,怎么会就......”
“别说了!”孟延意低斥一声,让丫鬟闭了嘴,却止不住丫鬟埋头抽泣。
“这里距离汉州城已不过三十里,若是来者真是朝廷大军,岂非是说汉州也陷落了?即便如此,朝廷大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追击父亲而来?可昨夜里驿站外并无大军过境的动静......”孟延意在心里盘算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莫非父亲没有选官道,还是说父亲身旁已没了大军?”
孟延意想不清楚,她忽然站起身,决定去汉州看看,无论如何,去汉州一看也就知晓了。她实在不能相信孟知祥已经战败,要知道孟知祥抵达玄武也不过就是昨日的事情,怎会败得这样快?
然而孟延意虽然心思玲珑,到底没有经历过沙场,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眼下她的处境有多危险,这种危险就叫做——兵荒马乱。
丫鬟虽然慌乱,却出于自保的本能,还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她拉着孟延意的衣袖劝她赶紧回成都去。
孟延意自然不会同意,她不辞辛劳跑出来,还没弄清情况就又回去,岂非是白跑了一趟?
然而不等主仆两人说服对方,驿站外忽的再度响起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孟延意走到窗口往外看,却发现竟是先前那支马军去而复返。
更叫孟延意心跳加快、暗叫不好的,是这队马军竟然在驿站外停下来,随即马上骑兵便纷纷下马,直冲冲闯进驿站来。
孟延意此时再想走,却已经没了机会。
......
李从璟到了汉州城。
在他入城前,先一步赶到的高行周等人,无不出城相迎,就连汉州城中原本的西川官吏,也尽数在迎接之列,不同于王师将领,这些西川官吏在迎接李从璟时,隔着老远便伏低而拜,跪倒一大片,口中高呼:“拜见秦王!”
非只如此,这些已经投诚的西川官吏,竟然已经组织起城中民力,给大军准备了足够的酒肉食物,颇有一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架势。
在李从璟下了战马,来扶起众官吏时,几个领头者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向李从璟诉说他们盼望秦王、盼望王师的辛苦,又说今日终于盼到了李从璟,实在是老天垂怜。
此情此景,感天动地。
对此这帮汉州官吏的觉悟和配合态度,李从璟自然十分满意。
想当年郭崇韬伐蜀时,仗着当时大唐的威势,前锋持书劝降,蜀中守将多的是望风献城者,此番他李从璟伐蜀,形势已经不同,王师只得一路激战过来,从最初的剑门关、剑州拼杀,到前时的玄武城血战,这中间的过程何其凶险,到了今日,他终于凭借王师杀出来的威风,迫使汉州不战而降,这个过程虽然与郭崇韬不同,但这份风流,李从璟自认不输给郭崇韬分毫。
岂是不输,比起郭崇韬仗着当日国势,威逼蜀中城池投降,今日他李从璟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军威,实则更有含金量。
入城当日,郭威来见李从璟,给他献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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