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城外的战况,让孟知祥十分恼怒,他没有想到,在他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来的情况下,李仁罕却没有能稳住战局,坚持到他赶来。
而且仅仅两个时辰!偏偏就是这两个时辰,让孟知祥的奇谋化为泡影,这让他如何能不愤怒异常?
李仁罕手握西川最精锐的三万兵马,围攻玄武城半月而没能克城,已让孟知祥十分意外且恼火,虽然他对李仁罕没有表露出过多怨言,但绝非没有不满——若非太过失望,孟知祥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不在成都坐镇而亲自带兵来支援。
百战军在残破的玄武城坚持达到半月,在让孟知祥意外的同时,也让他意识到,只要他再稍稍加重砝码,就足以改变玄武城眼下的平衡局势。
届时,玄武被夺,百战军被灭,将给予王师战力与士气上的双重沉重打击。若能如此,只要消息传到梓州城,不用孟知祥率领大军赶过去,李从璟就得引兵退走!
否则,等待李从璟的,就是全军败亡的下场。
救东川,也就成了。
然而天不遂人意,孟知祥不曾预料,李从璟能比他早一步赶到玄武城,更加不曾预料到,李仁罕连两个时辰都没能坚持住。
面对预谋与现实如此大的落差,孟知祥心头的滋味可想而知。
而一旦西川军在玄武城战败,便只能引军退回龙门山以西,届时王师必定顺势追杀,抢渡龙门山,如此一来,一马平川的西川之地,将再无险要可守。等待西川的,将是王师长驱直入,兵锋直逼成都的后果!
至于东川,孟知祥不用想也知道,一旦西川在玄武城战败,西川军退回汉州,李绍斌立即就会覆灭!
届时,所谓两川,将不再是两川。
没有东川的西川,也再无与王师抗衡之力。
而等待他孟知祥的,也不外乎是家破人亡、身死道陨的下场。
所以孟知祥已没有退路,眼下这一战,他必须取胜。
李仁罕、赵廷隐、张知业等闻听孟知祥赶到,连忙驱马来迎,见到孟知祥,三人无不下马跪拜,痛声而泣,“末将等有负大帅所托,攻玄武城半月不能克之,如今更是险些溃败,罪不容诛,万死莫恕,请大帅治罪!”
孟知祥冷冷看着跪倒在马前的三名大将,心如刀绞,他并不缺乏杀伐果断之心,心中恨意滔天,也的确想要将这三个差几将他大业败了个干净的罪人千刀万剐。
深吸一口气,孟知祥感到他的雄心壮志与千古基业,几乎已是亡于这数人之手,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如此有负厚望之辈,的确该诛九族。
脸部肌肉抽动的孟知祥,眼中的愤怒只是持续了片刻,下一刻他便下了马来,上前将李仁罕三人扶起,仰天长叹道:“三位将军为西川大事,与贼军血战多时,此中艰辛本帅岂能不知?眼下局势如此,乃天亡我孟知祥也,实是非战之罪,三位将军何必自责过甚?”
孟知祥神色悲恸,抬头望天的身影倍显萧索无奈,李仁罕、赵廷隐、张知业三人瞧见孟知祥这副神态,听了他口中的话,羞愧的无地自容的同时,恨不得一头撞死。
“大帅!”三人痛声高呼,他们都是孟知祥心腹,平日里受尽孟知祥恩惠,在西川显赫人前,早已视孟知祥为主,如今因为自身的无能与罪过,令孟知祥如此悲恸灰心,对方却还偏偏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只要是个还有良心的人,都会恨不得立即杀回战场战死。
李仁罕更是虎目含泪道:“大帅万莫如此,大帅主政西川,乃天命所归,万勿妄自菲薄!眼下贼军攻势虽猛,我军却也没有完全溃败,如今大帅亲自引军来援,我军力量大增,三军士气振奋,待我等杀将回去,必令李贼覆灭!”
说罢,大声请命:“大帅,请容末将等一个机会,让我等为大帅杀败眼前贼军,以抵罪孽!”
赵廷隐、张知业同时叩首,“请大帅容我等杀将回去!”
孟知祥这才收回了看向灰白天空的哀痛目光,看向面前的三位大将,试探着道:“三位将军,眼下战局不利,贼军势大,反击必定千难万难,尔等果真愿意回头再战?”
说罢,补充道:“以本帅之意,不如回去西川,再作从长计议”
“我等愿意再战,一雪前耻,请大帅成全!”李仁罕等面红耳赤,争相高声。
孟知祥见士气可用,不再试探李仁罕等人的奋战意志,连忙再度扶起三人,转而眼神振奋道:“好,好!本帅有诸位将军和众将士死战,何愁贼军不破?诸位,李贼就在眼前,且让你我同心同德,再与其鏖战三百合!成败在此一举,战若胜,则两川自此保全,你我往后同享西川!战若不胜,你我埋骨此地,也不负奋力一搏之情!”
“三位将军且去整军,本帅亲自为尔等击鼓!”言罢,孟知祥作出战场安排,李仁罕等三将听了,莫不轰然应诺,奋然转身上马奔赴战场
郭威当然有奋战之心,无论是早先为君子都主将,还是如今为万州防御使,冲锋陷阵都是职责所在,且不说如今战局于我有利,即便是战事胶着,也当有一往无前之念。
“大帅放心,但有军令,某自当为大帅取来孟老贼人头!”郭威昂扬道。
“郭将军真乃我军胆也!”李从璟哈哈大笑,笑罢,正色道:“贼军西来,阵型未成,此乃我军之契机也,倘若使其从容排兵布阵,收拢败卒、稳定阵脚,则此战将平添许多艰难。郭将军练军用兵,向来深得突袭之法,今我予你五千精骑,你当知该如何?”
“绕行两翼,直扑敌后,扰其阵型,乱其阵脚,使其不能聚力成阵!”郭威当然知道李从璟的用意。
“很好,本帅自会下令步军出击贼军主力,正面施压!”李从璟微微颔首。
“末将去也!”郭威提着长枪一抱拳,拔马就走。
望着郭威远去的背影和前方的西川军,李从璟的目光逐渐冷冽下来。
孟知祥引军来援,李从璟自然不会给他聚集军力的机会,趁其乱令其溃,跟趁人病要人命是一样的道理。
精骑两翼迂回,步军主力正面出击,这是再常用不过的战法。常用,往往代表有用,若是主力进击如狼驱羊,精骑能令敌阵阵脚不稳,战场局势早晚会成倒卷珠帘之势。
诚如李从璟先前所言,战事至今,比拼的就是两军实打实的战力,是一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较量。
李从璟左右望了一眼,方圆百步之内,几乎已无成群西川将士,百步之外,禁军军阵在压着西川军阵进击,在孟知祥没有扳回局面前,西川军就只能被禁军压着打。
杀入西川军阵中的禁军,高歌猛进。反观西川将士,在被禁军扯碎阵型后,要么坚持战斗直到被杀倒、碾碎,要么就只能后退,而军阵中一旦有将士转身后退,军阵前后的将士就会相互冲撞,使整个阵型崩溃。
出现了这种情况,这个军阵也就废了。在这个军阵后相隔一段距离的军阵,若能稳住阵脚不乱,溃败的将士将会绕过这个军阵,在后方再重整阵型,如此也还能再战。
而一旦溃败的将士、军阵过多,场面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后面的军阵再严整,也将不能起到稳住阵脚的作用,溃败的将士将会慌不择路,冲击己方军阵,最终裹挟着后方的军阵一起逃散。
到了这一步,所有军阵都溃散,所有将士都奔逃,也就形成了所谓的倒卷珠帘。
到得那时,便是进攻方对溃败方单方面的屠杀。
李从璟要达到的,就是这种效果。
郭威率领的精骑,就是冲击西川军尚且稳固的后方军阵,力求达到使其阵脚不稳以至于动乱的效果,这样一来,前方的军阵溃散,将士奔逃时,他们也就不再具有缓冲的作用,而只能被裹挟着奔逃。
烧毁西川营地的战事仍在进行,这件事也没有太大难度,无需太多兵力,能取得的效果却很明显。
李从璟驱马离开城外战场,驰入玄武城中,而后登上城楼,俯观整个战场。
随着他的身影稳定在城楼,大军的指挥、发令机构也相应搬到城楼前。令旗占据高处,传令兵待命城楼之下,号角、金锣各自就位,战鼓一排竖立在城墙上。
主战场在玄武城西面城墙外。
分攻南北面城墙外西川军的禁军,已经杀穿了彼处的西川军阵。
西城墙外的西川军,为免两面受敌,早在这之前便在孟知祥的号令下,主动收缩战线后退,让出大片空地,同时结阵自固,争取时间重新布置战阵,收拢自南北面退回的败兵。
郭威的五千精骑已经分作两股,自两翼出击,南北面的禁军汇合于西面城墙外,两阵合而为一,在李从璟的命令下,分秒必争的冲向西川军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