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x.
黎民的第一道曙光透过窗纱照进窗台,光亮带着一丝青色,像是军营响起的第一声号角,触角弥漫了每一个角落。
孟知祥从榻上坐起身,双眼略显肿胀和朦胧,这说明他昨夜睡得并不太好。他已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长久安睡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起身穿戴衣衫的时候,孟知祥并没叫仆役进来伺候,他长于军伍,作风硬朗简单,对享受并不热衷。穿戴完,提了长剑,来到院中,晨阳还未升起,孟知祥开始舞剑。
日升三尺,霞光铺满了院子,孟知祥已是大汗淋漓,他呼着粗气,感到神清气爽,没有睡好的疲倦也一扫而空。
直到这时,才有仆役端来早膳伺候。早点并不奢华,甚至连丰富都谈不上,但却绝对精致,无论是杏花莲子粥还是大小虹桥糕,都是色香味俱全。
用完早膳,孟知祥出了门,身旁只带了一名管事和一名护卫,在成都城内出行,他若是都要带一大帮护卫前呼后拥,就显得对自己太没信心了些,很显然,孟知祥不是一个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
孟知祥并没有明确的去处,他只是在街上闲逛,无论是市场里的小商小贩还是绸缎庄大酒楼,甚至是烟柳坊的青楼,他都饶有兴致的打量,很难想象,在两川战局如此胶着的时候,他竟然有闲心在大街上如此漫步。没有人只道他到底在看什么,连跟在他身后的心腹管事也不能知晓,但从他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很享受这个时候,他的神情,就像老农在观看田里的庄稼。
这些商货酒楼包括歌姬,都是他的。
他是成都之主,成都里的一切岂非都是他的?
经过一条小巷口时,孟知祥忽然停下了脚步。哪怕是午前这个充满希望的时分,小巷的光线也不怎么好,大片的阴影投下,像是某些永远抹不去的阴暗。小巷不仅阴暗、破败,而且颇为潮湿,更叫人难以忍受的是,小巷中垃圾不少,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清晰可闻。
小巷中有个人,一个脏兮兮的女童,正蜷缩在垃圾旁,一双天真茫然的眼睛望了孟知祥一眼,立即畏惧的低下头,娇小的身子小兽般缩了缩。
孟知祥停下脚步,管事和护卫自然也要跟着停下来,他们顺着孟知祥的目光看过去。随即,他们俩纷纷皱起眉头,管事更是道:“大帅身份尊贵,此处**,不便停留......”
他的话没说完,就再也说不下去。因为孟知祥已朝着那名小女孩走过去。
“大帅......”
孟知祥在恐慌的小女孩身前蹲下,眉目慈祥,与那小女孩轻声说了几句话。
他本就是个老人,老人总不会让小孩讨厌、抗拒的。
少顷,孟知祥拉着小女孩站起来,对一脸疑惑的管事道:“这孩子随母从剑州逃兵祸到此,本是投奔亲戚,不曾想亲戚没找到,其母已饿死。你带她回府,好生安置,晚些时候再领过来给本帅看。”
从管事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很意外,但是对孟知祥的吩咐,他从不敢怀疑,也没有迟疑的习惯,当即躬身应是,并且对小女孩露出一个和善的笑脸。
“接下来大帅要去何处?”护卫问。
“回府吧。”孟知祥拉着亦步亦趋的小女孩离开肮脏的街巷。
回到府中,孟知祥将小女孩交给管事,自己去了政事堂。在这里,已有许多人在等着他,官员、幕僚、将领、信使,都在等着他来决断西川要事。
孟知祥在案桌后坐下,看了满堂的人一眼,道:“军情紧急,军报先禀。”
一名骑士装扮的军士上前,抱拳行礼,道:“依大帅令,合州、遂州大军,已解围回撤,分别去往汉州、简州布防。撤离时,依大帅吩咐,埋有伏兵断后,不过合州、遂州贼军都未追击。”
孟知祥点点头,问:“援助阆州的大军现在何处?”
另有一名骑士上前抱拳,答道:“赵将军、孟将军所部撤离阆州后,依照大帅军令赶回成都,先已到了简州地界。”
孟知祥点点头,又问:“招募新卒的事办得如何了?”
一名武将上前禀报道:“接大帅军令,在成都招募庄勇,至今日,已得新卒万余。”说到这,看了孟知祥一眼,“只不过......”
孟知祥显然知道这名武将想要说什么,摆了摆手,“兵甲不足不要紧,先行训练。”
武将领命,不再多言。
军中之事又说了几件,轮到民政,帅府判官道:“两川战事开启后,各地逃避兵灾的百姓甚多,集中涌入汉州、简州一带,成都也有不少,各地难民颇多,粮食又需先供应军中,实在难以安置。”
这是个难题,孟知祥沉吟片刻,说了四个字:“尽量安置。”
这判官却是个较真的性子,追问道:“安置不了如何?”问完这话,他看着孟知祥,竟是等着孟知祥作答。
孟知祥这回却没有等待,只不过说出来的话让人心惊肉跳,“大战在前,各地稳定为民政第一要务,地方官吏可便宜行事。”说完,补充一句:“必要时候,地方兵将可给予帮助。”
“卑职明白了。”判官拱手躬身退后。他当然明白孟知祥的意思,孟知祥已经说得很清楚。尽力安置也安置不了的难民,自然没有饭吃,没有饭吃的人难免狗急跳墙,做出扰乱地方的事来,而孟知祥方才已说了,地方要稳定。这意味着,该用血腥手腕的时候,各地也不必迟疑。
这份命令下达各地,不知有多少人要因之而亡,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才救了一名小女孩的慈祥老者,会做出的事情。
但这两件事,真的矛盾吗?
堂中最后讨论的,是东川。
“据斥候探报,绵州战事紧急,贼军攻势甚猛,只怕李绍斌守不下绵州。届时,李绍斌就只能固守梓州了。”说这话的是苏愿,他面带忧色,“届时贼军合力,兵临梓州城下,恐怕李绍斌未必抵挡得住。”
孟知祥目光深邃,他默然片刻,对苏愿道:“你即刻去梓州见李绍斌,跟他讲明,西川愿出兵助他守梓州,约定援助事项后再回来。”
苏愿还未答话,已有武将忍不住,出声埋怨道:“大帅,李绍斌这种小人,我西川何必助他?这厮满口狂言,昔日大帅要助他守卫剑门关,却被他拒绝,事后却被贼军一攻而下;而后大帅又助他守卫剑州,这厮的部曲却在李肇将军战死后随即南逃;前日,大帅又助他守卫阆州,可这厮却弃城而走!大帅对他仁至义尽,他却不识好歹,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大帅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助他,难道我西川欠他东川的不成!”
武将的话说完,堂中众人无不露出愤慨之色,可见他们对李绍斌的所作所为,的确都大为不满。
孟知祥看了这人一眼,忽然寒声道:“拖出去,杖责二十!”
“大帅......”武将满脸不解。
“还等什么?!”孟知祥拍案呵斥。
护卫不敢耽搁,连忙进门将这人拖了出去。
处置完这名武将,孟知祥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看向苏愿道:“先生还有何不解之处?”
“这......并没有。”
“那你为何还不去准备?”
“是!卑职这就去准备!”苏愿拱手退出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