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李从璟下令,以高行周为右军前锋上-将,领横冲军自剑州出发,一路西去。行军两日,大军抵达龙州。九月四日,横冲军夺取龙州州城,击溃西川将领李筠所部。
九月五日,李从璟再下军令,以皇甫麟为前军上-将,领龙骧军自剑州出发,打李从璟帅旗,沿途大张旗鼓,扮作主力,向南而行。九月九日,龙骧军与南下之横冲军会师于绵州城外,翌日,两军攻城。
九月十日夜,一份紧急求救信,自绵州经梓州送达阆州,呈于李绍斌手中。
求援信本由一队精骑护送,但当书信送达李绍斌手中时,起初的二十来人已只剩下最后三人,其余十数人,先后死于路途。
两日前,王师左军先锋百战军,进入阆州地界。孟平依照李从璟帅令,根据军情处所绘地图,派遣精锐游骑数百人,先行散布于阆州境内各处,犹如子落棋盘,截杀东川游骑,封锁各条大小道路。
李绍斌接到绵州求救信时,正在接待西川将领,也即汉州刺史赵廷隐。
赵廷隐奉孟知祥之令,率领一万西川军,自遂州出发,于这日抵达阆州城。
“贼军主力已至绵州?”李绍斌览罢信件内容,震惊万分。
赵廷隐也很惊讶,因为按照孟知祥的推测,王师主力本是会来阆州的。但他没有发问,因为他只道有人会替他问。果然,李绍斌盯着送信的人,问:“你等可看清楚了?贼军有多少兵马?”
“观其阵势,不下五万,且有李从璟之王旗、官旗、帅旗,绝不会有错!”信使答道,脸上还有未曾消褪的惶惧,也不知他是惶惧于当日在绵州,突然看到的城外大军,还是惶惧于来日路上,被人截杀、追杀的凶险。
李绍斌脸色变了,他道:“这不应该!”
赵廷隐也道,“确实不应该。”
他们说着同样的话,含义却不一样。
赵廷隐问李绍斌,“李帅缘何认为不应该?”
赵廷隐看着他道:“本帅接到游骑回报,百战军已进入阆州地界。百战军既然来了,李从璟该是也会来才对。”
说完,他又问:“赵将军缘何认为不应该?”
赵廷隐回答道:“因为孟帅曾言,李从璟必会遣主力至阆州。”
“只因如此?”李绍斌皱眉。
“如此还不够吗?”赵廷隐反问,“末将会率大军来援,原因正在于此。”
李绍斌心头泛酸,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赵将军对孟帅倒是深信不疑。”
“只因孟帅从没错过。”赵廷隐理所当然道,随即他露出怪异神色,“难道东川将士,对李帅不是深信不疑?”
李绍斌冷哼一声,扬着手中的书信道:“然则眼下,李从璟却到了绵州!”
“末将不信。”赵廷隐道。
“不信?”
“莫非李帅信了?”
“本帅缘何不信?”
“李帅信与不信,末将并不关心。”赵廷隐看着李绍斌说道,“末将只关心,李帅接下来会如何做。”
李绍斌沉吟不语。
赵廷隐也不催促,与李绍斌对话时,他本站了起来,此时复又坐了下去。先前众人本在宴饮,赵廷隐身前的案桌上,酒肉食物一样不差,他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不紧不慢的饮下。
自剑州败退阆州的王晖,此时起身对李绍斌抱拳,道:“龙州防御坚固,也是一座要塞,却挡不住贼军偏师两日猛攻,若是贼军主力到了绵州,只怕绵州形势不容乐观。绵州若有闪失,梓州危急,我军应当立即回援。”
“东川军回援梓州,阆州便不要了?”李绍斌没说话,赵廷隐已然抢先开口,这显现出他的内心并非如他的表现那般轻松。
“梓州是东川根基,岂是阆州可比!”王晖果断道,旋即话锋一转,“当然,若是绵州城外,并非贼军主力,则可见李从璟别有用心。”
“是何用心?”赵廷隐问。
“声东击西。”王晖道。
“哦?”赵廷隐一挑眉。
“李从璟必率主力攻打阆州。”王晖道。
“不错。”赵廷隐心头稍松,“百战军到了阆州,李从璟本也应来阆州的。”
“因此当务之急,是弄清形势,分辨出贼军主力到底是去了绵州,还是来了阆州。”王晖总结道。
“不错!”赵廷隐又饮下一杯酒,眼神明亮,“此事不难,多遣游骑即可。阆州距离剑州本就不远,斥候一路行至剑州,必能查明事实。”
“然则这却有个问题。”王晖忽然又道。
“什么问题?”赵廷隐立即追问。
王晖却看向李绍斌,不说话了。
李绍斌自然明白王晖的意思。
赵廷隐看清两人神态,沉默下来,他也明白了王晖的意思。
房中一时安静下来。
东川主力尽在阆州,且不说绵州,便是梓州守军都不是很多。
阆州要探明李从璟的主力到底在何处,需要时间。
但是绵州没有时间了。
绵州的防备,并不会比龙州坚固,横冲军两日攻下了龙州,要攻下绵州,需要多久?况且,无论李从璟的主力在何处,可以确定的是,绵州城外,不止横冲军一部。
而从阆州回援梓州、绵州,行军都要耗去几日时间。哪怕是精骑疾行,也非一日可达的。
“尔等自绵州出发时,有一队人马,现如今却只剩三人,其他人都折在了路上?”这个问题,李绍斌本是听信使说过的,此时他又问了信使一遍。
“是!”信使回答,“进入阆州地界后,遭到几股精骑拦截、追杀。”
李绍斌又沉吟不语了。
王晖知道李绍斌在想什么。
他道:“听闻百战军极善使用游骑,但凡征战,必遣大量游骑开道,捕杀对手斥候,控制要道,使对手军情之上传下达不能通畅。”
“那又如何?”赵廷隐沉着脸问,“难道我军便没有精骑?”
王晖沉声道:“即便我军不少精骑,却少善于此道的将领。无论如何,要探清贼军主力在何处,需要的时间更多了。”
赵廷隐肃然垂首。
形势虽然仍不明朗,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
形势对阆州、对两川很不利。
李绍斌暗暗咬牙,“李从璟这厮,端得是奸诈、狡猾!”
赵廷隐没接话,他没有附和他人发牢骚的习惯。
“末将有一计,可破眼前困局!”王晖忽然说道。
李绍斌、赵廷隐的目光顿时聚焦在他脸上。
王晖在剑州失利,败退阆州后,令李绍斌极为震怒,欲杀之而振军心,若非众将士求情,他已生死难料。如今,正是他急于将功补过的时候。
王晖道:“眼下,唯有一条路可走:一力破百巧!”
“此言何解?”赵廷隐竟是比李绍斌更急切。
“出击剑州!”王晖断然道。
李绍斌惊讶,赵廷隐深思。
王晖接着道:“眼下,阆州有我两川雄师近三万,大可一用!若是贼军主力在绵州,阆州只有百战军,则我三万虎贲,要破百战军不难,届时便能长驱直入,袭夺剑州!事若成,可捣毁贼军后方,其必自败;事若不成,也可令贼军回援,届时绵州之围自解!”
“若是贼军主力不在绵州,当如何?”
“若是贼军主力不在绵州,我军至少尚能自保。即便战事不利,退守阆州也无不可!”
李绍斌眼前一亮,连连称好,赵廷隐却没有附和这种意见,而是摇头道:“不可。”
“不可?”王晖不乐意,“为何不可?”
“若是贼军主力在绵州倒好,若是果真在剑州、阆州一带,我军必不可免与之野战。”赵廷隐叹息道。
“野战便野战,难不成我等还真怕了他李从璟?!”
“不可,不可。”
“为何不可?”
“孟帅有言在先,不可与贼军野战。”赵廷隐道。
“孟帅言不可,便一定不可?”王晖快被气笑了。
“孟帅言不可,自然一定不可!”赵廷隐肃然道,见李绍斌、王晖脸色不好看,接着道:“临行之前,孟帅有过吩咐,若是与贼军战于野外,我军必败。要想求胜,必须依靠城池。”
“笑谈!”王晖拂袖冷笑,“原以为西川多勇士,孟帅更是人杰,竟不曾想胆小至此,连与贼军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赵廷隐嗤笑,看王晖的眼神丝毫不掩饰讥诮之色,“是否笑谈,在剑州败于贼军之手的王将军,难道果真不知?”
“你......”
“李肇因何而败,剑州三战,每战战况如何,王将军莫非还要本将多言?”赵廷隐语气渐冷,看来对李肇身死、西川部曲覆灭,而王晖独善其身的战况,并非没有怨言。
“赵将军此言何意?”
“本将此言何意,难道王将军不知?”
“好了!”李绍斌打断了两人的争辩,“战事如何安排,本将已有定论,两位不必再争!”
......
李从璟踏入了阆州地界。
在他身后,跟着虎卫军都指挥使王思同、飞云军都指挥使李从璋以及李从珂与石敬瑭。
飞云军留有五千将士镇守剑州,也就是说李从璟身后带着近两万兵马,加之先行一步的百战军,这回进入阆州,他的确带了主力。
三万将士,要攻破有着同样兵力驻守的阆州城,未免显得不足。但李从璟却有着十足信心。
为何?
李从珂问出了这两个字。
“阆州守军,必定出城来迎战。”李从璟淡淡笑道,“攻城未必能拿下阆州,但野战必能击败贼军,从而进一步夺下阆州城。”
“阆州守军若能出城迎战我军,我军自然能一举将其击败。但大帅为何肯定李绍斌不会踞城而守?”李从珂不解。
“绵州战事已起,眼看梓州不保,李绍斌急需打开局面。要打开局面,还有比奔袭剑州更好的策略吗?”李从璟笑道。
“难道李绍斌会自大到以为,在野外碰到我军,他能战而胜之?”李从珂又问。
“这并不重要。”蓝天白云,李从璟纵目远望,“重要的是,李绍斌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
“他若据守阆州,阆州纵然可保,但绵州、梓州一线,可是有我实打实的两万大军,那绝对是守不住的——更何况,高行周、皇甫麟整出来的,可是五万大军的阵仗。总而言之,留给李绍斌的时间不多了,眼下他需要的是分毫必争。否则时日长了,一旦梓州陷落,他就没了生路,那时候无论再想做什么,都晚了。”李从璟道,“况且,李绍斌必定认为,即便他与我军野战不胜,尚可退守阆州城。所以,李绍斌必定奔袭剑州,以求扰我后方,乱我部署,探我虚实。”
“原来如此。”李从珂深表钦佩,“大帅运筹帷幄,庙算无遗,我等佩服!”
“什么运筹帷幄、庙算无遗!”李从璟洒然一笑,“本帅不过是在以多欺少罢了。”
李从珂赔笑道:“大帅说笑了。”
“并非说笑。”绿水青山,李从璟笑道:“往先为一方镇将、藩帅时,但凡征战,本帅常是以少敌多,故而步步危机、提心吊胆,那时候本帅便知道,这天底下打起来最痛快的仗,并非以少胜多,而是以多欺少!”说完,他问李从珂,“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为何?”
“以多欺少,便是欺负人。比起被欺负,欺负人总是要愉快的多!”李从璟哈哈大笑。
李从珂自然也跟着笑。
笑罢,李从璟一摆手,“说到底,孟知祥、李绍斌举兵叛国,妄想以一地挑战整个帝国,本就是找揍找死。既然他们有这个雅兴,本帅怎好扫兴,怎好不叫他们知晓,帝国的鞭子抽在身上有多疼、多能要人命!”
他说完这话,前方百战军游骑回报:已发现了李绍斌大军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