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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李嗣源继位以来,李从璟一直都在洛阳助其稳定朝局,因政务外出这倒是头一遭,不过这对众人来说倒不是什么意外之事。因李存勖败坏朝堂、让小人窃据高位的缘故,中枢官吏在被李嗣源一通清洗之后,如今朝廷可用之臣太少,若有大事重担,落在李从璟肩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要处理流民之事不难,关键在于殿下想要如何处理,或者说处理到何种程度。”房中灯火通明,莫离依然当先开口,见李从璟看过来,微微一笑,打开折扇轻摇起来,“当然,殿下的心思,卑职却是知晓的。既然如此,殿下有何打算?”
“处理流民之事,首要在不使其成为乱民,铤而走险为祸一方。”李从璟道,“自夏秋大水,朝廷本已责令地方妥善处理此事,这回孤前去,名义上仍是监察事效。”
王朴道:“然则陛下既遣殿下前往查勘,可是地方有上书,言此事处理不当,流民未得妥善安置,可能在今冬成为乱民?”
“正是如此。”李从璟道。
莫离接着道:“既如此,此行之重点,除却查证事实到底如何外,还得考虑情况果真不虞该如何应对。再者,若是各地果真无力安置流民,则在助其过冬之后,尚得为其谋划容身之所。”
这个容身之所,只能是原籍。”李从璟在矮塌上坐下来,“清理水患,重整良田,再建民房,分配土地,都是题中之意。趁现在大河水势平缓,需得加固河堤,以免来日此地之民再受灾患。”
众人你言我语,商谈半响,便将此事议定,对出行安排有了明确计划,各项准备李从璟随即下令着手,如此一来,便只待正式启程了。
议定此事,莫离、王朴已无事,遂准备起身告退。
“蜀地有异。”捧着水杯的桃夭夭这时抬起头来,声色清淡,“孟知祥有贰志。”
正起身的莫离、王朴两人,闻言惊愕转顾。李从璟正欲起身,听了这话遂罢了送莫离、王朴的心思。
“孟知祥要造反?”王朴惊讶重复,眼珠子瞪得老大。话出口,转念一想,又觉得并非没有可能,关键是洛阳方定,各地镇军颇有乱象,前些时候李从璟还奉命平定了一场动乱,当此人心不安之际,朝廷精力有限,自然以稳固内政为重,除此之外,朝廷兵马不足,孟知祥若反,还真有几成把握。他一时心惊,忘了动作。
莫离同样心惊,打开的折扇啪得一声收起,借此动作,算是堪堪稳住了心境,二话没说重新落座,准备听桃夭夭论说此中详情。
桃夭夭乜斜王朴一眼,“有贰志不代表会造反。”正当王朴闻言神松之际,她又不紧不慢补充道:“然而孟知祥独占西川,甚是两川之心,却是昭然若揭。”
“独占之后便是独立,独立便是造反,时日早晚不同而已。”莫离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思维便清晰起来。
桃夭夭继续道:“先前郭公攻打两川,从前蜀国库中得财绢八百万,孟知祥以重建西川为由,截流六百万。李绍宏自两川归朝后,向朝廷禀明此事,之后朝廷向孟知祥催促良久,孟知祥却一直不肯将另外两百万送至朝廷。”
“此时孤也有所耳闻。”李从璟颔首道,“如今朝廷正值用钱之秋,父皇几次三番提起过这笔财绢。这些时日父皇甚至已经有意遣人去西川,将这笔财绢运回来。”
“军情处探得消息,孟知祥在西川大行赏罚,收买人心,招募兵马,联络、交好东川节度使,甚至传出有结为姻亲的打算,近来更是与荆南秘密通使,来往频繁。此人之心如何,自然无需多论。”桃夭夭道,“如莫离所言,若对其不加遏制,孟知祥反叛大唐,只是早晚之事。”
“朝廷近来并无用兵打算,也无法对外用兵。”李从璟道,国家新近遭受剧变,稳定是压倒一切之主题,无论是对两川还是其它地方,暂时都无法兴兵攻伐。
“如此说来,西川之事如何解决?总不能眼睁睁看它脱离大唐掌控,沦为贼寇之所吧?”王朴道。
“荆南近来动向如何?”李从璟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桃夭夭。
“与吴国通使频繁。”桃夭夭道。
李从璟沉吟不语。
荆南虽自据一地,但历来尊奉中原王朝,只不过南平王高季兴实在是小人。大唐伐蜀时,曾令高季兴为西川东南面行营招讨使,高季兴自请攻打忠、万、归、峡等州,李存勖允之,谁知战争发生时他却坐山观虎斗,按兵不发。
之后蜀地被平,高季兴更是大胆劫掠从蜀地运往洛阳的财物四十万,杀死押运官数十。前些时候李嗣源遣人前去荆南诘问此事,高季兴满口抵赖,拒不认账,竟说押运官是自己落水而死,应该去问河神。李嗣源含愤不已,只是眼下不便兴师讨伐,不了了之。怎料高季兴得寸进尺,竟然向朝廷索要忠、万等州,要将这些地方划入荆南。
“吴国如何?”
“不见动静。”
李从璟抬头,问莫离道:“蜀地不可放纵,荆南不可不提防,莫哥儿有何见解?”
他知道原本历史上,孟知祥在蜀中称帝,而荆南最后投靠于吴国。当时大唐正值李嗣源在位,对两者皆有过应对之举,只是最终结果却差强人意。难道这是因为李嗣源继位之后,大唐反倒不如李存勖在位时有实力吗?李嗣源既有明君之誉,不会平白无故容得孟知祥、高季兴逞能。此中原因何在?只能是国内忧患未除,而国势未强也。
孟知祥称帝是许久之后的事,但西川独立却早得多,而荆南投效吴国,也就在这两年。
李从璟当然不能坐视历史如此发展,两川不用多言,就说荆南,虽地狭,不过弹丸之地,但因位处江陵,治所位于荆州,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日后大唐要攻打吴国等江南诸侯,如若手握荆州,便能顺流而下,大军直逼金陵、广陵,这是最为妥当、有效的行军之策,也是历史中北方攻打南方的惯用之法。故而大唐必须要将江陵握在手中。
莫离轻摇折扇,缓缓开口:“两川方为王师所平,孟知祥不过摘人果实罢了,在两川并无根基,三年之内,倘若孟知祥胆敢公然反叛朝廷,拥兵自重,则朝廷以大义晓于蜀地,遣三五万精锐之师击之,何愁不能平也。”
“荆南,弹丸之地,地少主忧,犹如财少人疑,主忧则思利,高季兴索地是也,人疑则左顾右盼,荆南与吴国交好是也。对待荆南,宜缓图急击也,朝廷不动他则已,动则必不给其反应之机!”
莫离这番话分析的在理,李从璟闻言点头,深以为然,当然他熟知历史,所以能看出其中疑虑,“三年要有五万精锐之师伐蜀,不容易。要稳定高季兴,不让他投靠吴国,又不能给他土地,同样不容易。”
五万大军,说起来似乎不足为道,实则不然。要知道,当初郭崇韬伐蜀,也不过领军六万。这六万人里,地方节度使的兵力就占不少。
首先,此五万大军需得尽皆精锐。孟知祥非是王衍,他既有意霸占西川,自然励精图治,虽无根基却也不容小觑。王师伐孟会比郭崇韬伐蜀难得多。
自大唐入主中原以来,朝廷中央军主要是六军与侍卫亲军。说起来似乎兵强马壮,实情却并非如此。六军与侍卫亲军,各军人数并不多,又担负皇宫、洛阳戍卫之责,能用于征战的军力能有三五万就不错。眼下朝廷征战,主要是还是依靠节度使。若非如此,李嗣源起兵时仅数千兵马,后虽然一时纠集了一些人,仍旧兵力单薄。倘若洛阳有精锐之师十万,岂能未战先逃,李嗣源又焉能如此轻易成事?而李嗣源因众刺史、节度使成事,也正说明节度使军力之盛。
李存勖的六军与侍卫亲军,经李嗣源起兵一事,本就没剩下多少,其中从马直等军,李嗣源自然不会用,是以现在洛阳兵力实则空虚得很。五万精锐,大半要新练。
朝廷之所以不能有十万精锐中央军常驻,根由何在?说到底,无非两个字:没钱。
李从璟在幽州谋划遏止契丹国势此等惊天大事,以九州之地,三四年间也仅扩军一万,这还是在他呕心沥血、励精图治的前提下。这也是为何大战开始后,军队一直不停募兵,不停往前线补充兵员的原因——幽州压根没有增加常备军的实力。之后战端大起,若非得益于“以战养战”和渤海战后财物支持、契丹赔款,仅是战后抚恤,军械修复一项,就够幽州破产。
最后,一旦中央军外出征战,皇都兵力薄弱,就给了心怀不轨之辈可趁之机,即便没有此辈人,仅是骄兵悍将作乱就足够让人担忧。因是,得国政稳定,才有这五万精锐之师出征的余地。
“正因如此,目前朝廷工作重心,才该在内政上,而不是急于对外征战。固本培元,方是长久之策。否则一旦战端开启,不仅胜负难料,国家恐怕也将再度陷入大乱。”莫离轻摇折扇,“但却也不能坐视两川、荆南生变。对此,离有三策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