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稚气未褪的脸庞,忽然间又成了死灰色,一抹极其痛苦的神色在他眼中闪过,他悲痛的捂住脸,狠狠地呜咽着,泪水刹那间从他指缝里流出来。
出来的几人中,有一个是阿力同胞兄长黑牛,他看见周全这幅模样,顿时僵在那里,随即他一把抓住周全的肩膀,将他提起来,拼命的摇晃,吼道:“阿力呢?我亲弟弟呢?他在哪儿,在哪儿,你怎么不话!你们都回来了,为什么他没有回来,为什么!”
任由黑牛摇晃着自己,周全双目哀沉,脸上毫无生色。
黑牛拼命使劲的双手忽然不动了,有人的手搭上了他的胳膊。
“滚开!”黑牛大骂,看也没看是谁,手臂用力一甩。
他本是堡子里最高大强壮的人,这一下用尽了全力,他本以为可以很轻易甩开对方的手,但他意外的发现,他的胳膊只是震了震,并没有能抬起来,而对方搭在他手臂上的手,稳如泰山。
黑牛吃惊的转过头,看到的是面容沉静的周娄葑。
周娄葑对黑牛摇了摇头。
然后黑牛的手就不由自主离开了周全的衣领。
黑牛睁大不可置信的双眼,他怎么都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缺了两颗门牙,只知道吹牛,对他的挑衅从不敢正面回应的老家伙,竟然有着这样的力量。这份震惊,让他一时间忘了做别的什么。
周娄葑脸上并没有格外的神色,他也没有理会周围军士看他的异样眼神,只是重新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周全,沉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遇到了蛮子的游骑?”
周全双手捂脸,任由泪水滂沱,哽咽道:“巡边……至三里河,骤遇蛮子百人队,交战,阿成……阿成不幸被流矢射中,当场死亡。我和阿力拼命回撤,边战边退,阿力也在途中重伤……”
他的叙述很简单,但每个人都能想象当时的场景,三名边军,遭遇契丹百人队,照面便被射杀一人,余下两人,要脱离这个百人队的追杀,这其中的惊心动魄和艰难,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尽的?周全能够回到倒水沟,都不能不是个奇迹。
周娄葑向周全的坐骑看过去,众人随着他的目光,这才惊讶的发现,周全马鞍旁的箭囊,竟然已经完全空了!
“黑牛,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阿成……”最后,周全的声音已经模糊不清。
黑牛嘴角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出来。
“队正,有蛮子马军来了!”堡子楼,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周娄葑和众军士走到矮墙后去看,果然就看见山下出现了契丹马军,正朝堡子奔驰而来,看他们的数量,竟是有接近百人之多!
周全轰然起身,看到这群契丹马军,恨得几欲咬碎了牙,“就是这帮蛮子,天杀的狗贼,竟然敢追到这里来,老子要去剁了他们!”
除却恨意难抑的周全和黑牛,堡子里其他军士脸色都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本就只有十数人堡子,如今折了一个伤了一个,剩下的这十余人,要面对近百名契丹精锐游骑,即便是有堡子为固,结局如何,并不难想到。
“急什么!蛮子人多势众,我们这十几号人冲下去只能是找死!”周娄葑道,“听我号令,全员备战,各自进入防御位置!”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冷笑道:“天快要黑了,只要能坚持到夜里,这仗就好打得多!”
转过身,沉着的看着面前的十几号边军,“石块,木头,都给我搬出来,弓箭全部分发到每个军士手中,今日这一战,我们别无选择,唯有跟蛮子拼得你死我活!”
十几号边军,或者愤怒,或者沉静,或者焦虑,或者担忧,或者害怕,神情不一而足。但是他们也都知道,在契丹蛮子打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们都没有退路。
……
上到堡子的山道颇为狭窄,但能跑马的山道,怎么都能容得下两三个人并肩而行,况且山势也不是那么陡峭,悍勇一些、身手矫健一些的,还能攀岩而上,倒水沟堡子的这场仗,并不好打。
关键还是在于,他们人太少。
堡子前有围了一圈矮墙,矮墙下一二十来步的地方,是垒起的山门。是山门,实则不过是在土、石混合的墙中空出的一个缺口,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墙外挖了一道深沟,这就使得进出山门,如果不想花费太大代价的话,便要通过那座吊桥。
但是现在,吊桥已经燃起了大火,被周娄葑下令烧毁了。
上山下山只有这一条道,烧毁了木桥,在给契丹造成麻烦的同时,也让堡子里的军士没有了退路。
周全站在山门后面,身旁放着两个插满铁箭的箭囊。堡子里的铁箭存货,差不多一半都在他这里了,即便如此,那也不过百支。
周全身旁,周楼凤和他并肩而立。在他们俩两旁,石块、木头堆积其几大堆,除却堡子楼的一位军士,堡子里其他军士,现在都到了这里。这里也将是他们战斗的第一条防线。
契丹马军已经到了山下,他们中半数下了马,他们并没有立即进攻,而是在砍伐树木,因为他们需要一些能够抵挡箭矢的盾牌。游骑是不配盾的,他们都是轻装上阵,衣甲都很轻,为的是追求极致的速度。
“这帮契丹蛮子诡异得很,按理他们没有道理非得跟我们堡子死磕,攻城拔寨,向来都不是游骑的职责。”周娄葑盯着山下的蛮子道,他眉头皱得有些深,“难道契丹蛮子最近有大行动,这才迫不及待要拔掉我们这些边境堡子?”
周全没有话。
这在周娄葑的意料之中,他忽然笑了笑,“眼前有百十个蛮子,这一仗下来,能活的机会微乎其微,你再不跟老爹我多几句话,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了。”
“闭嘴!”周全冷冷吐出两个字。
周娄葑已经习惯了周全的态度,没多介意,一笑了之。
战前的等待总是最折磨人的,那样的宁静让人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更加清晰感知到自己内心的紧张、不安甚至是畏惧。还在这样的等待并不长久,天色已晚,契丹蛮子没有多少时间浪费,他们在匆匆打造了一些临时盾牌后,迫不及待冲了上来。
周娄葑眯着眼,沉声道:“都给我冷静,石块、木头、铁箭数量都有限,等蛮子靠近些了再扔出去。”
几乎每个将士都屏住了呼吸,在契丹蛮子身后,他们的弓箭手开始发力,一**利箭攒射上来,落入山门内外,撞在石头上,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周全蹲在石墙后面,握着强弓的手微微颤抖,他拼命稳着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周娄葑看了他一眼,笑道:“倒是比老子初上战场的时候强多了,老子那会儿差尿了裤子!”他好似有很多话要,生怕不完就再没有机会似的。
周全瞪了他一眼。
周娄葑的目光从石缝中挪开,他骤然发出一声大吼,“迎战!”话音方落,举起手中的大石块,用力扔了出去。
十几号边军,纷纷从石墙后露出身来,一块块大石向山道上砸下。百十斤重的石头并不太大,但从山道上滚下去,势能却不,砸在契丹蛮子身上,立即能将他们砸的吐血歪倒。这样的石块,他们手中的盾牌根本无法抵挡。只是石块滚落的方向无法控制,又无法做到密集式攻击,能砸倒契丹蛮子的只是极少数。
但契丹蛮子身后的弓箭手也不是白看的,他们遭受的石块威胁上不少,能较为安心的弯弓引箭,一支支利箭飞射而上,也是不的威胁。
双方你来我往,弓箭相交,石块横飞,契丹蛮子前排的军士,不多时就有数人被砸中,纷纷吐血摔倒,从山坡上滚下去。
这帮契丹蛮子的射术不错,虽然石门后的倒水沟军士露身只是一瞬间,但几波箭雨之下,仍然有人被照顾到。黑牛身高体胖,被打击的面积要大一些,才扔了没三块石头,就被一支铁箭射中了肩膀。
不过他浑不在意,根本就不去理会那支插在他肩膀上的铁箭,仍旧大声嘶吼着,疯狂的往山下丢石块,他力气大,动作也快,石块在他手中丢出去,力道都要大一些,威力自然不容觑。
石块到底大,开始丢的时候尚好,一直不停的丢得多了,难免会手脚酸软乏力,气势就不复先前。在契丹蛮子付出十数人的代价后,石门后的倒水沟军士,渐渐没了力气,搬动石头的动作慢了不少。
周娄葑透过石缝往下看了一眼,铁箭不停从他脑袋上飞过,他扭过头,对周全道:“到石门后去,好好照顾这些契丹蛮子!”
周全默不作声提起弓箭,猫身身子潜行到山门后,箭上弦,弯弓如满月,骤然转身,一箭射出。铁箭飞射而出,撕裂空气,滑过一道平直的线,狠狠钉在一名契丹蛮子咽喉。血珠喷洒间,那契丹蛮子头向后一仰,身子就顺着山体滚落下去。
周全一箭放出,也不看战果,将身子缩回山门内侧。准备好下一箭,又是如此射出,如是再三,被他接连射杀三个蛮子。
周娄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禁不住大声叫好,在周全准备放第四箭的时候,他突然大声道:“换地方,换地方!别老在一个地方呆着!”
周全皱眉,对周娄葑的话却没有丝毫怀疑,猫身潜行到石墙另一处。周娄葑解下背后的披风,卷成一团抓在手里,看了不远处的周全一眼,“看好了,我让你放箭,你再放箭。”
石墙后的周全没话,微微头。
咧嘴一笑,露出两个漏风的门牙,周楼凤将手中卷成一团的披风,向山门丢过去,同时大喝一声:“放箭!”
在披风掠过山门的时候,一簇利箭,从山下飞射而上,而同时,周全探出身,手中铁箭再度出手。重新蹲下来的时候,周全看到了石门后被数支利箭穿透的那团披风,活像一只刺猬。周全心头一寒,看向周娄葑,却见对方只是微微露出两颗门牙。
布满皱纹的老脸,微露的笑容,缺了两个口的门牙。这个面孔,让周全心中很不是滋味。他骤然拉开弓弦,在瞬息间对准周娄葑,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箭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