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来向李从璟汇报情况的近卫锐士道:“城中守军在两三千之数,除却当值军士守卫城墙,充当城防力量外,主力都在城西的军营中。第五统领和我等去探查城中军营时,尚曾看见契丹军士在营中操练。”
李从璟头,表示对近卫所言的情况都已经了解,他挥手让这名近卫下去休息,转而对身边的张大千等大同军将校道:“城中的契丹蛮子多在军营,这与我等而言确是一份好消息,今夜袭击城池,有很大的胜算。”又对陈力道:“陈将军,先前本帅所言,今夜袭夺胜州之战,重心并非在攻破城防,如今你知晓本帅的意思了?”
形势已经明了,陈力自然能猜到李从璟的打算,他道:“有李将军麾下精锐和我大同军将士从城中举事,再加之我等又是出其不意,在深夜袭击城池,若是事情顺利,要一举夺下城墙并不难。今夜战事,重心当在对付那城西军营中的契丹蛮子。”
李从璟对陈力投以赞赏的目光,接着道:“如此,陈将军还意欲为今夜攻城之先锋否?”
陈力只是稍微沉吟,便果决道:“末将愿为先锋!”
张大千在一旁笑道:“陈将军,今夜战事激烈处,是在城西军营,你为何不去抢这份功劳,还愿意作为大军的攻城先锋?”
陈力瞥了张大千一眼,老神在在道:“当先破城者,必也能当先杀至城中蛮子军营,如此,剿灭城西军营契丹蛮子之战事,还是末将的先锋。这般简单的道理,末将岂会不知?”
张大千大乐,“好你个陈员外,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陈力在从军前,家资颇丰,是远近闻名的富豪之家,是以军中与他相熟者,都喜称呼他的诨号,陈员外。
陈力嘿嘿一笑,看了李从璟一眼,对张大千道:“末将虽与李将军相处时间不长,但却已经由李将军知晓,要取得战场胜利,不仅得靠勇武,还得对战场局势看得透彻,对战事看得深远。如此事,自然不在话下!”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李从璟不给众将太多插科打诨的时间,道:“今夜袭夺胜州之战,意义非常,其不仅关系到我等四千将士的粮食等后勤补给问题,更关系到我等日后的行动是否握有主动权,换言之,桑亁关最终能否守住,耶律敌烈图谋幽云的野心是成功还是破裂,俱在今夜之战!今日战事,关键在于两,其一,城中内应能否顺利为我等打开城门;其二,我等攻入城中后,能否顺利剿灭城西军营中的契丹蛮子。两者缺一不可,任重也不分高下,诸位可都知晓了?”
“我等明白!”主将凛然应声。
李从璟微微颔首,开始布置大军行动,“此战,以陈力将军为先锋,配合城中内应,以最快速度攻入城中;事若成,无需接管城防,只管向城西契丹军营奔进,无须过问,将其中之契丹蛮子尽数杀之。张大千将军紧随其后,为大军控制住城门;大同军主力,分一部精锐直奔城中军府,拿下城中守将,其余则支援陈力将军,共灭城西军营之贼!”
对此军令,诸将皆无异议,齐声应诺。
谋战,未虑胜先虑败,是以大军的退路也得谋划周全,以便战事不利时,大军不至于惊慌失措,遭受太多损失,而能从容撤离。李从璟又道:“张将军控制住城门后,原地驻守,无论城中战事如何,未得本帅亲令,不得擅离职守,好为大军保证后路畅通!张将军,记住,是无论城中战事如何,不管我等战事进行的是顺利,还是处于劣势,你部皆不能动一兵一卒!”
张大千知晓其中利害,凛然抱拳,向李从璟保证道:“李将军放心,末将省得其中利害,必当保证城门不失,不擅动一兵一卒!”
李从璟头,又就作战细节,与众人一一谋划。
计议已定,李从璟和张大千等人退回大同军隐蔽处,各部将校也都各归本位,去向自己的部卒传达军令,并坐镇各自指挥岗位。
此时距离第五在城中的举事时间已经不长,李从璟带领大同军在夜色掩护中,悄悄靠近胜州城。在接近到一定的距离后,大军停下脚步,李从璟给陈力传令,令他带领本部精锐,接近到距离城门只需一个冲锋的距离。
陈力领命出阵,和他麾下的精锐将士冒着身子,无声无息摸向胜州城。在经过李从璟身旁的时候,陈力向他行了一个军礼,满脸都是“事不成提头来见”的神色。李从璟朝他微微头,以示鼓励。
此战虽与当日李从璟攻克淇门时有诸多相似,但又有许多不同之处。
首先,战事进行的时间不同。当时是白日进军,李从璟摆出的是堂堂正正攻占淇门的势头,且战事持续的时间也较长;但是今日的战事却在深夜进行,较之先前的以战夺城,今日之战,更像是偷城。
其次,内应接应的方式不同。攻打淇门时,李从璟率领所部正面猛攻城池,以血肉之躯吸引梁军注意,从而为李绍城杀城头守军,接应大军顺利攻上城头创造机会;而今日,率先动手的不是大同军将士,而是城中的第五等人,只有在他们打开城门的时候,大同军才会行动,趁机猛冲至城中。
最后,谋求取胜的方式不同。昔日之战,李从璟等要攻克淇门,主要还是依靠攻占城墙,在城墙上与梁军短兵相接,将其击溃,从而夺得城池;今日之战,则是偷城之后,一面掌控城防,一面冲进城中军营,将城中守军歼灭在军营中。
陈力到达指定位置后,距离丑时尚有半个时辰。
李从璟和张大千站在一处,负手静静望着夜幕下城头灯火的胜州城,目光聚焦在稳如磐石的城门上。这座城门,隔开了城内城外两个世界,它的打开或者闭合,决定了大同军能否冲进城内,取得今次战役的胜利。
时间在此时仿佛流淌的别样缓慢,张大千数度抬头查看夜色,看他的模样,倒是恨不得面前有个月晷,能让他准确知晓时辰到底到了哪一刻。
第五等人要打开城门,来简单,要做起来却是极难。他们今日白日成功混进城中,并且打探到了城中守军的力量、军营所在,这些事情虽然也有凶险,但只要行动周密,执行起来却非是很艰难的。
但是为大军打开城门则不同。虽已至深夜,第五等人行动起来要方便得多,但城门毕竟不是房门,不可能仗着手快脚快,强行冲出来将其推开。他们的行动要在胜州守军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稍有差错,一个不心,便可能被守卫城墙的将士发现,到得那时,别他们只有区区百人,便是有两百人,要在守军手中夺得城门,那也是痴人梦。
张大千望着静悄悄的城头、城门,虽然极力克制内心的关切、紧张、不安,但随着时间一步步临近丑时,而城门处仍旧是一片寂静,终是不免露出深深的担忧之色。
李从璟神色如常,好似他的情绪都隐藏在如墨的夜色背后,张大千瞧了他好几眼,都没能看到丝毫异常,这让他有些安心,但也只是稍稍安心罢了。
夜风几许,越过深林跃过树梢,如同杨柳拂面。在夏日气节里,这本是一个凉爽的时候,但张大千额头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四周悄无声息,蓄势待发的大同军将士们,竭力在克制他们躁动的心绪,尽量使得呼吸平稳些,但即便如此,四千人的呼吸声在这个落针可闻的夜里,仍旧清晰可闻。
可能是长时间不曾挪动,腿脚有些酸麻,不知是谁挪了挪脚步,踩在一截干树枝上,原本不大的响声立即无比明显传入众人耳中,其中有心智不稳的,不免心头一惊,下意识回头去看,寻找声音的来源。
大同军将士已是整整两日两夜不曾进食,更是奔袭了两百里,肚中的饥饿可想而知,不仅如此,全军大部分将士这两日中都没有好生歇息过,因为一直在奔战中,历经逃命、被追击,精神消耗巨大,此时亦是非常疲乏。当下之所以能够保证军纪,没有躁动,都是因为知道希望在面前,只要再忍一忍,待攻下胜州城,便可以敞开了肚皮去吃,好生休整。
胜州城,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就是他们心目中最为美好的故乡。
张大千实在不敢想,若是今日不能拿下胜州城,身后这群饱受饥饿、疲倦折磨的将士,会变成什么模样。可能会大乱,可能会哄散,可能会不顾一切四处寻觅食物。而现在,他们虽然暂时摆脱了契丹军的追击,但同时,他们也深入了敌境,稍有不慎,被契丹军发现,就会被契丹大军从四面八风包围,而到那时,已经饥疲交迫的大同军,是万万抵挡不住契丹蛮子的冲杀的,唯独剩下的可能,就是被尽数歼灭在此地。
丑时,差几到了。
胜州城头、城门,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这寂静的夜,寂静的荒野,竟然让张大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李从璟,“李将军,时辰已到,城中还没有动静,会不会……”后面的话,他着实不敢出口。
李从璟没有出声,静静伫立的身姿依旧不动如山。
张大千心头焦急,脑海中一时思绪万千,念及的都是大军不能拿下胜州城可能出现的可怕后果,他艰难道:“李将军,第五统领他们还没有打开城门,会不会失手了?”
李从璟一直望着前方,所以他看到了,静静等在城门外,随时准备冲击的陈力,此时也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不可能看见对方的面容、神情,但是李从璟却也知道,陈力在这个时候回头意味着什么,又是想要询问什么,亦或是在担心什么。
张大千两度发问,李从璟终于开口,只不过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冷静,“第五他们不会失手,再稍等片刻。”
张大千怔了怔,迟疑、怀疑、不解的问:“李将军为何如此肯定,他们一定能够为我大军打开城门?”
李从璟露出一个淡淡的,但自信得无法形容的笑容,他道:“因为他们,都是本帅带出来的兵!”
张大千愣住。
就在这时,张大千察觉到身后的军阵骤然响起一阵微、但却很明显的躁动。
他看到目视前方的李从璟抬起了手。
张大千又惊又喜的转过头,果然看到了最让他激动难当的一幕:胜州城门悄然打开,等候在城门外的陈力所部,如同离弦之箭,已经冲了出去,涌进城门!
李从璟挥下抬起的手臂,“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