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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璟揉揉第五的脑袋,笑着勉励道:“你能有如此意念,足慰我心。今日闻听你言,令我不禁忆起去年,长和城初见时,当时情景,尚历历在目,彼时你不过一寻常豆蔻少女,除却机灵之外,并无我所看重的东西。如今经年未过,而你已成我之臂膀,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第五,一时人杰也!”
这话李从璟虽然到最后,有些调笑的意味,但严肃认真之意不减。第五听了,很是振奋,握起拳头,“军帅,一时大人杰也!”
李从璟再度大笑。
两人在这边厢相谈甚欢,此时却还无法得知,在距离营州百里之遥的远方,一场大战正待上演。
经过连日紧锣密鼓的打探,李荣、赵象爻等人,已经侦得契丹大军粮道所在路线。群山密林深处,以李荣、赵象爻为首的百余军情处锐士,并八百“义军”壮士,从四面八方汇集一处,马不停蹄赶往约定地。
至夜,众人抵达一处山谷口,依照李荣、黄宗等人指令,大队隐蔽稍事休整,待命进发。而李荣、赵象爻,并黄宗、许伯先、陆君严等头领,则率领一干随从,潜伏到视野开阔之地,于高处查看山谷中动静。
山谷中,灯火,清晰可见一片营地,其间人影幢幢。
赵象爻嘴里叼着一根草茎,趴在地上,道:“耶律敌刺那老贼倒是挺谨慎,观其营地规模,这帮押送粮草的契丹蛮子,少也有两千人吧?”
李荣单膝跪在赵象爻身旁,闻言头道:“不仅人数不下于两千,且护卫严密。”
赵象爻嗤笑道:“耶律敌刺这老贼,围了营州城,明知我大军出不来,还用如此众多贼护卫粮草,还真是奇!”
黄宗接过话头,皱着眉头道:“敌贼人众,倒是个麻烦。”
赵象爻不屑,“麻烦个甚?无非多送我等一些军功罢了!”到这,问李荣,“李兄,可已有进攻之策?”
“敌贼虽众,然我等占据主动,袭营之法,在于出其不意,战法当力求简单直接,无非四个字:单刀直入!”李荣道。
赵象爻头表示认同,“正该如此。”
从山头退回,李荣下达作战指令,“少时战起,闻号声进,闻锣声退,不可怯战,亦不可恋战!黄大当家,你带领八百‘义军’壮士,随我正面突进,迎击契丹蛮贼;赵统领,你带领军情处精锐,直突营中粮草所在,烧毁契丹粮草!”
许伯先、陆君严等人虽未随大军征战过,然则毕竟以武立身,平日没少经历厮杀,对于太精深的阵战之道可能不知,但要正面冲杀,“闻鼓则进、闻金则退’,却是没有丝毫问题。听了李荣布置,三人当下齐齐应诺。
寅时,在山谷中契丹军士或者熟睡、或者精神困倦之际,经过大半夜歇息的九百大唐壮士,集结起来,隐蔽急速向山谷靠近。在接近营地之后,随着李荣一声令下,号角声突兀在山谷中响起,回荡不觉,盘旋升高,九百壮士在两百余骑带领下,放开脚步,嘶吼着冲向营地。
不等营地中契丹军士反应过来,九百壮士已经冲至营前。有军情处锐士领头,大队人马脚步毫无迟滞,弓弩齐射之下,辕门左右的契丹军士,纷纷从角楼、箭楼上中箭摔下来。
一时之间,营中喧闹声四起,契丹军士怎么都不曾想到,被耶律敌刺率领大军围在营州城,不得出城半步的唐军,会突然大举出现在这里,惊慌之下,营中顿时乱成一团,无数军士抱头鼠窜,或者失措惊呼,或者奔走寻找兵刃,或者去牵战马,或结众准备御敌。
不动如山,动若雷霆,此精锐之师应有之风采,军情处锐士自然如此。八百‘义军’将士,或许不能打持久战、逆风战,但要凭借一股狠劲往前冲杀,在不讲究太多阵法的情况下,并不逊色于谁,这会儿杀进营中,也无需做其他事,但凡看到契丹蛮贼,挥动手中兵刃招呼上去就是,粗暴至极。
这些能被称之为‘义军’的绿林人士,都是良心未泯之辈,契丹数十年袭扰边境,杀伐无数,给边地百姓带来深重灾难,其中不少人之所以走上啸聚山头的道路,过着在刀口上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更有甚者,家破人亡,亲人离散,生死永隔,就是拜契丹马蹄所赐,他们焉能不痛恨契丹?
奈何之前他们虽有心杀贼,但却无力回天,面对契丹兵锋,便是连边军都没辙,何况他们这些绿林?边地男儿多热血,却在现实面前不得不苟延残喘,多少人穷尽一生,空有复仇之心,没有手刃仇敌之力,最终抑郁而终,屈辱一辈子?
但今日不同。
今日之战,是这八百壮士,首次主动向成建制的契丹大军举起战刀。非但如此,且极有可能会取得大胜,在如此情况下,谁不是斗志昂扬,有十分力气却硬生生要使出十二分?
是以,八百壮士兀一冲进营中,一个个都如疯似魔,拼了命的往前冲杀,见人就扑上去,一顿刀砍抢刺。营帐中、营帐外,到处都是“义军”壮士奋力杀敌的场景,刀剑划破了营帐,鲜血染红了帐布,受伤、死亡的人撞倒了火盆、火把,复又撞倒营帐。
战有战法,进退有度,阵型有据,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是完胜、惨败,伤亡并不会太甚,但营中的契丹将士却无力的发现,今日冲进营中的这些“唐军”,非但装备没有章法,战斗亦没有章法,就知道猛冲猛杀,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这让他们悚然而惊。
阵战时这种没有章法的战法,或许无异于找死,但袭营本就多是混战,谁攻势成了谁就能把握主动!
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战场上虽生死是平常事,但那并不意味着,战场上的将士都不要命,愿意死战的毕竟只是极少部分,眼见这些“唐军”完全不顾生死,营中契丹将士无不胆寒。他们本就乱了阵脚,抵抗不力,碰到这些壮士,对战不久就承受不住对方的战法,心理防线崩溃,丢下满地尸体,皆张皇而退。
契丹军一露出撤退之意,且不赵象爻抓住机遇,带领军情处锐士去焚烧粮草,那八百壮士,之前多是只在契丹手里吃过亏,想杀契丹想了一生,也没遇到机会,这下见到契丹蛮贼竟然被自己杀退,无不士气大振,当下哪里有放跑契丹蛮贼的道理,立即撒开脚丫子,举着刀剑,紧追不舍,一路砍杀,更显得不要命了!
“义军”壮士攻势愈发猛烈,愈发不要命,契丹军士就愈是心惊,抵抗就越是无力,撤退已经逐渐沦为单纯逃跑!
战至此处,眼见契丹军士丢盔弃甲,李荣也是震惊非常。
实话,他事先料定今夜之战多半会胜,却没想到局势竟然会呈现出一边倒的景象,会胜得这般容易,这般酣畅淋漓!然而,最让其意想不到的,还是“义军”壮士的战心,这些啸聚山林的儿郎,平日为人所轻视的绿林,此时见到契丹军士,无不像见到仇敌一般,个个都红了眼,不惜力、不要命的拼杀,展现出来的战力,让他惊讶。
什么样的人心可用,于战争而言,这样的人心无疑最可用!
“边地儿郎多热血,草莽中有真豪杰,军帅诚不欺我!”李荣心中暗暗感叹。
原本此战,主要任务在烧毁契丹粮草,达成此目标便应撤离,然而形势若此,李荣临时改变主意,没有鸣金收兵,且不战果可继续扩大,便是他此时敲响金锣,只怕那杀红眼的八百“义军”,在力竭前也收不住手了。这应该是不利的方面。
但好在契丹只两千人,倒是不担心他们还有反扑的余地。
天明时分,战事已经结束。
山谷中的契丹营地,已经化为一片废墟,到处都是惨死的契丹蛮贼尸体,很多已经被烧焦,面目全非,化为黑乎乎的一坨,散发着阵阵恶臭。
至于营中的粮草,却尚有一半安然无恙。这却是李荣见己方拼战力就已经胜过契丹,及时制止了赵象爻,这才保住一半粮草。毕竟,营州唐军也需要粮食。
赵象爻不无得意道:“契丹举兵侵扰幽云,多是就地劫掠粮草,作为后勤补给,这回耶律敌刺进攻营州,不仅没能因粮于敌,自己从契丹千里迢迢运来的粮食,反而送给了我等,若是他知晓此事,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李荣也笑道:“耶律敌刺恐怕一时是无法知晓此事了,昨夜契丹军士,固然有幸运逃过一劫,奔向营州的,但他们离去时,营中尚有大火在烧,只怕耶律敌刺只能得到粮草尽数被焚的消息。”
李荣所料不差,奔逃至营州的生还者,在向耶律敌刺禀报军情时,确实是如此的。
营州城外,耶律敌刺大营中并非没有一粒粮食,但已不能支持多少时日。
在得知粮道被毁,粮食被烧的消息时,耶律敌刺差些气晕过去。
如今耶律敌刺面临两个选择,或者在营中粮食耗尽前,攻下营州城,或者立即撤兵。前者若是能做到,耶律敌刺也不会等到今日,所以纵然他有千番万番不甘,眼下也只能选择后者。
然而此时,耶律敌刺想要退兵,却没那么容易了。
李从璟为这一日,已经准备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