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早已派出斥候与孟州取得联系,并且联络从未中断过,这让戴思远稍稍安心,一路前行,孟州终于出现在视野之内。
巍峨雄城,静若处子,城池一片安详,没有经历战火的孟州,无疑干净得很。
戴思远领大军停在城外。须臾,孟州刺史李有财出现在城头,与戴思远打了照面,河阳军指挥使陈青林出城,与戴思远亲自做了交接,形式上的事情走过一遍之后,陈青林向戴思远抱拳:“请戴将军稍后,末将这就去打开城门。”
“有劳陈将军。”戴思远回了一礼。
陈青林打马进城,戴思远看了几眼城头和城门,心里有些不同的感概。作为中央军,难免比地方军心高气傲,打了胜仗之后到地方城池,和打了败仗之后到地方城池,心境绝对是不一样的。
“打开城门,迎大军进城!”陈青林进城之后,回到城墙上,下达指令。
“进城!”戴思远领着他好不容易收拢的八千将士,开进孟州。
作为一个州城,孟州的城防标准无疑是上档次的,戴思远的大军进门之后,首先进入瓮城。所谓瓮城,城门外以凸出状修建的城,效果不仅仅是给城池加了两道城门这么简单,总而言之可以明显提高守军应对敌军破门而入的能力。
出于防御需要,瓮城城门和主城城门不在一条直线上,且主城门看起来会有几个,但只有一个是真的。战时各门紧闭,攻城军队不知情的情况下很难知道那个是真的,攻打就要分力费力。
戴思远进瓮城之后,面前的主城门是开着的。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大军进城也很有序,戴思远还在想进城之后扩军练军的详细方案。
“戴将军,久违了!”
这时,城墙上出现了一个年轻将军,笑眯眯的对着戴思远喊了一声,戴思远闻言抬头。跟他打招呼的年轻将军他并不认识,但他还是停下了马,问道:“足下认得戴某?”
女墙很高,年轻将军只露出胸口往上的部分,但戴思远还是认出对方的明光甲。明光甲,到此时,已是将者之甲,寻常军士穿不上的。所以戴思远才颇为客气。
城墙上的年轻将军轻轻笑了笑,道:“戴将军大名,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未曾得见,本以为潭水河边会有一晤,不曾想戴将军亲率偏师去了阳坝,让某颇为遗憾。还好,今日终于有缘得见。戴将军是梁军名将,仰慕已久,可否赏脸上来喝杯茶?”
戴思远心中禁不住疑惑,他敏锐的觉得有些不妙,大声问:“将军何人?”
年轻将军哈哈大笑,看着戴思远的目光有些戏谑,“看来戴将军也还不认识在下,这也难怪,戴将军征战繁忙,打完阳坝打简山寨……我,就是戴将军此行对手,百战军李从璟。”
“李从璟?”戴思远惊得差儿掉了下巴,如果换个场合,他一定以为对方在跟他开玩笑。
不是他白痴,戴思远如何能想到眼前的人会是李从璟?他若是能想到,那才叫不正常。毕竟这件事,站在戴思远的角度去看,太没道理了些。
他的斥候确实联络到了孟州,但无论是李从璟到孟州前,还是到孟州后,无论是皇甫绍,还是陈青林,都会指使河阳军对他的斥候孟州无恙。
“戴将军已入我瓮,却不识得我这个摆瓮人,着实遗憾。不过,这也无妨,今日你走不掉了!”李从璟摇了摇头。
随着李从璟一句话,四面城墙上,无数弓箭手露出身影,数不清的利箭在弦,对准了瓮城中的戴思远,主城门在这一刻轰然关闭,就像娘子脱下的裤子又给穿上,让戴思远心里闷到了极。
“有埋伏!”
“保护军帅!”
“撤退!”
“军帅快走……”
戴思远身边的亲卫,立即大喊,进入瓮城的大军,闻风而动,慌忙转身往外赶,顿时乱作一团。
“放!”城头上早已准备好的蒙三,拔出横刀大喝一声。
万箭齐发。
天威天武军顿时死伤一片,他们中的许多普通士卒还没弄明白,为何孟州守军会对他们发难,就丢了性命受了伤,再也爬不起来。天威天武军惶恐而迷茫的往外逃跑,和正在进城的后军撞在一起,顿时堵塞了通道。
“李从璟!”戴思远在马背上拔出横刀,指着李从璟悲声大吼,“无耻儿!老夫与你拼了!”
高高站在城墙上的李从璟撇撇嘴,为自己辩驳:“我哪里无耻了?”
着,指着戴思远,道:“给我瞄准他射,射死他,别让他跑了!”
李从璟的安排没有错,他要杀戴思远的决心也很坚定,虽然戴思远也确实中了箭,但他还是逃脱了。他的亲卫拼死救下了他,为他挡了不少箭,把命留在了瓮城。
天威天武军到底不是杂牌军队,最初的慌乱之后,立即恢复了秩序,虽然是逃跑的秩序。但逃跑要有秩序,有时候可比进攻有秩序还难。
瓮城中丢下一地尸首。
天威天武军慌忙逃出城去,戴思远本身也受伤。如此大好机会,李从璟自然不会放过,下令蒙三带百战军一部和河阳军一部追击。
百战军追出去三十里,斩杀不少,但追出城的人毕竟不太多,戴思远也确实有些本事,跑出去三十里之后,碰到一处广袤平地,竟然稳住阵脚,调度大军摆开了防御阵型,让蒙三再无法前进一步。
按照李从璟事先布置的见好就收的原则,蒙三回撤。
蒙三回撤之后,稳住阵脚的戴思远,竟然带着大军又杀了回来。
李从璟看着戴思远在城外列阵,嘴角抽了抽,心道这厮还真是打不死的强。瓮城之伏,加上蒙三追击,少也给戴思远带去了过千伤亡,这厮竟然还敢大摇大摆回来叫阵。
戴思远连肩头的箭头都没有拔出来,就在城外指着李从璟破口大骂,
“李从璟,你这无耻儿,可敢出来与你戴爷爷一战?”戴思远悲愤异常,状若疯癫,“李从璟,你这阴险人,莫非只能使些阴谋诡计,不敢与某正面一战?来啊,李从璟,戴某人头在此,你有种就来取!”
怪不得他如此,戴思远虽然前期受挫,但本以为只要到了孟州,就能积蓄力量再战,如今孟州已落入李从璟之手,戴思远再无地方休养生息、重振旗鼓,此次北伐就算是败了,这让他如何能不怒火攻心?
左思右想,人算天算,没算到李从璟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拿下孟州,这简直没有道理。
李从璟本来兵力就在劣势,不到天威天武军一半,奇袭击败天威天武军主力也就罢了,竟然还不留痕迹夺下孟州,简直耸人听闻,简直天理难容。如此用兵,鬼斧神工,难会震惊天下,而戴思远,一代名将,偏偏就成了李从璟成名的陪衬和垫脚石,这让一直以来都是让别人给自己做垫脚石的戴思远,如何能接受如此大败,如此耻辱?
戴思远不能不怒,不能不求一战。
城墙上,李从璟神色淡然,但戴思远的怒骂越来越离谱,越来越难以入耳。李从璟寻思了一下,准备出城了。
“戴思远已经疯了,军帅何必与这种人计较?犯不着理他,我孟州城防坚固,又有百战军和河阳军六千守军,戴思远断无攻城之理,他无计可施,骂完自会回去。”刺史李有财在一旁宽慰李从璟,“此战军帅已经大胜,他日必定名动天下,戴思远败军之将,万人唾弃,回梁也讨不着好了。”
李从璟呵呵一笑,有趣的看了李有财一眼,“先生是觉着我打不过他?”
“军帅这是哪里话,军帅智勇无双,区区一个戴思远,反手可杀之!”李有财一脸正色,慷慨激昂。
“那先生为何劝我莫要出战?”李从璟又问。
李有财一怔,“这……”
李有财心道:戴思远已败,杀不杀他区别多大?若是大军出城迎战,兵力不占优势,胜也是惨胜,何必给大军平添伤亡呢?再者孟州和河阳军新投大唐,不是应该求稳吗?逞一时之勇,实在是没有必要。
当然,这些话李有财是不会出口的,出来就是非议李从璟,他现在还没那个资格。
但李有财毕竟投了大唐,投了大唐就是投了李从璟,日后还要跟着李从璟混,所以他希望李从璟混得好一些,不要犯错,他也就能跟着混得好一些。李有财将目光投向李从璟身边的人,希望他们能劝劝李从璟。
但这些人,无论是军中-将领,还是军情处统领,俱无劝诫李从璟的意思,反而一脸理所当然,很赞同李从璟的主意。
李有财心头一凉,暗道本以为李从璟堪称智者,麾下部属也是些有本事的,没想到,在这样的是非面前,竟然是都分不清利害。这些人,对李从璟唯命是从,不加质疑,就算李从璟再厉害,还能不犯错?
完了。李有财心想,将帅刚愎自用,下属谄媚无主见,这样的队伍,如能能走得长远?
李有财心有戚戚然,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投靠李从璟的选择是否正确。
“大军集结,出城迎战。”两个时辰之后,李从璟下令出城。
眼看着李从璟带领一帮将领下了城墙,李有财心头苦闷,知道大势再无可更改,不由得叹了口气。
“刺史大人是否觉得,军帅出城迎战没有必要?”桃夭夭淡淡瞥了李有财一眼,樱桃嘴依旧咬着水杯里的竹管,慢慢喝着清水。
李有财大喜,心道这总算还有个明白人,但话他却不会坦白,而是道:“军帅英明,自然知道如何决断。”
桃夭夭轻笑一声,竟然头道:“如此想,你就对了。”
“……”李有财觉得自己真是瞎了,才会觉得眼前有明白人。
似乎是知道李有财心中的不以为然,桃夭夭主动开口道:“刺史若是觉得军帅此举鲁莽,是逞一时之勇,有害无利,这也不怪刺史。刺史才接触军帅,对军帅不了解也是正常的,若是你跟军帅日子久了,就会知道,军帅从不干没好处的事。在这一上,他比商人还要算得清楚。”
李有财愣了愣,问道:“此战,利在何处?”
桃夭夭抬手指向城外,问李有财:“你看到了什么?”
李有财顺着桃夭夭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想了半响没想明白,试探着道:“梁军?”
桃夭夭露出笑意,“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