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今儿回来的可真晚,朱指挥使的案子可没累着您吧?”李有财一进门,老管家就跑过来,那模样像摇尾吐舌的家犬一样。
“尚好。”李有财应了一句,走出两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兴致勃勃的对老管家道:“准备酒食,老爷我要赏舞听曲。”
老管家嘿嘿笑着问:“老爷要听哪支歌舞?”
“自然是前两日新买来的那班舞姬。”李有财笑得愈发眉飞色舞,“那位主舞娘子的身段,那可是让老爷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赶紧去!”
“知道了,老爷!”老管家答应的欢快,好像也跟着乐了起来。然而转过身的时候,老管家嘴角却露出浓烈的鄙夷之色。
老管家转身之后,李有财嘴角闪过一抹冷笑。
片刻之后,李有财已经坐在厅堂之中,一边饮酒一边欣赏厅中的歌舞。
丝弦管竹之声萦绕,酒色之气升腾,厅中一群娇美的娘子翩翩起舞,舞得是久负盛名的霓裳羽衣舞,摇曳的烛火中,李有财笑容轻佻淫-乱,活脱脱的一个酒色之徒。
但见居中一位娘子,一身大红衣裳鲜明而耀眼,旋转间裙带飞扬,美不可言,略施粉黛下的脸蛋极为可人,圆润饱满却不显得肥胖,像初熟的红苹果,尤其是一双水灵的眸子,分不清是狡黠还是清纯。
厅外,老管家往屋里望了一眼,冷笑一声,对身边的人道:“不用看了,除却当值的都去歇着吧,这老王八性子一起,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你我可没那个闲工夫站在这腰疼。”
一个年轻的仆役陪着老管家离开,一脸蔑视,“本以为节度使死后,这老子会趁机揽权,哼,没想到这鸟厮早已经没了雄心壮志,就惦记着酒色了。”
“惦记着酒色有什么不好?”老管家双手插进袖中,边走边道,“省得你我费心。没他这个刺史瞎折腾,城中那些大族找不着靠山,也不会自不量力与朱家为敌。”
到这,年轻人皱眉道:“节度使死后,这城中可不平静,现在朱指挥使也死了,无异于雪上加霜,城中那些见利眼红不认娘的主,这会儿可要动起来了。您,朱指挥使的死,是不是就是这些人作祟?”
“这些事,还是回去吧。”老管家道,随即冷笑,“要对朱家发难,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屋中,正在起舞的红衣娘子,踩着舞步到了李有财桌前,竟然径直坐下了。不仅坐下,而且还拿起桌上的青花瓷酒壶,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那模样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自然。
喝完,一抹嘴,娘子满足的打了个酒嗝,这才懒洋洋道:“他娘的,可算是走了,这舞跳的,累死老娘了。”
她这话得极为粗鲁,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她面目可憎,反而更添几分动人之色,就像她明明年纪,自称老娘不会让人反感一样,只会觉得她憨态可掬。
李有财斜靠在椅背上,苦笑一声,看着红衣娘子道:“第五姑娘果然是巾帼英雄,喝酒的样子都这么霸气!”
第五姑娘捡了颗葡萄丢进嘴里,白了李有财一眼,边吃边含糊不清道:“刺史大人夸人的水平真不怎么样,怪不得你在孟州这么不受待见。”
到这,第五姑娘忽然认真起来,“还有,是不是巾帼英雄,你了可是不算的。”
李有财饶有意味问道:“不知谁了算?”
第五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很肯定的给出了她的答案,“自然是军帅。”
完又补充道:“桃统率了也算的。”
李有财没想到他随口一问,竟然让这位年纪轻轻的娘子如此认真回答,一时有些讶然,但不等他表达这种讶然,眼前这位红衣娘子突然狠狠一拍桌子,怒道:“李有财,你老是盯着老娘看作甚?老娘豆蔻年华,待字闺中,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这样没遮没拦的看,懂不懂一君子之道,礼仪之度?!”
李有财长大了嘴巴,一脸呆滞,哑口无言。
虽然与这位娘子已经接触颇久,但李有财仍是把持不住对方的脾性,其实他很想问,难道你就不觉得,你一个姑娘家出来杀人越货的事都干了,抛头露面到这个份上,还生气我多看了你一眼?
当然,这话李有财是不敢的。
因为面前的娘子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极为凶悍和残忍,李有财永远不会忘记,这位姓氏古怪,名字更加没有道理的娘子,以舞姬的身份带着一班人来府上与他第一次见面时,将他揍成了什么模样。
李有财记得,第五姑娘揍完他之后很得意的,这是让你相信我们实力的最有效方式,当然,这事你得保密。当时,已经被揍成猪头的李有财欲哭无泪:我都被你揍得娘都不认识了,你让我保密,你让我怎么保密啊?
第五姑娘很不讲理的,那是你自己的事。
但她的表情,分明是很讲道理的样子,让李有财都生出一股自己抱怨这个问题,其实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
“朱茂财已死,朱家在军中有重量的代表人物已经所剩无几。不出意外,皇甫绍接下来会扳倒罗大明,届时,他的威望无人能及,当在事实上掌握节度使的权力,到了那个份上,他自会清理城中尾大不掉的朱家。”第五姑娘终于起了正事,“现在,你应该不怀疑,我们真能帮你拿回刺史应有的权力了吧?”
“当然,你仍旧可以怀疑。”李有财还没答话,第五姑娘却又自顾自思考起来,“毕竟军帅大胜戴思远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不过应该也快了。等军报传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李有财沉默了一会儿。
他沉默完,抬头,发现第五姑娘正直愣愣的看着他,双眸发亮,一副“你知道该怎么做,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的样子。
李有财沉声道:“若真是如此,李某自然不会辜负第五姑娘的好意。不过,你们真的相信皇甫绍会受你们控制,不会在借你们的手处理完竞争对手后,过河拆桥?”
第五姑娘呵呵低笑两声,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李有财纳罕,“二,是什么意思?”
“二,军帅,是很白痴很傻的意思。”第五姑娘认真的解了一遍,随即恼火的瞪了李有财一眼,愤怒道:“本姑娘不是你二,是你刚才的话,错了两个地方!”
李有财表情真的很二的看着第五姑娘,问道:“哪两个地方?”
“其一,帮你拿回你刺史应有的权力后,你不用谢我,应该谢军帅。”第五姑娘老神在在道,“其二,我们不需要皇甫绍不过河拆桥,他若合作到底,自然好,中途生变,我们自然有能力解决掉他这个后患。但无论之后如何,我们借他的手,让河阳军乱成一团成一盘散沙的目的,都已成不可改变的事实。到那时百战军逼城,孟州轻而易举可下。”
完,第五姑娘看向脸色微变的李有财,盯着他的眼睛,很严肃的道:“当然,你不用怀疑我们会卸磨杀驴,在用完你之后对你不负责,军帅对合作者的态度如何,在怀州已有前例。”
到这,第五姑娘站起身,淡淡道:“当然,你也没有选择。你等了六年,等来了军帅,要是错过了大唐这只大腿,你要想再翻身,还要等多少年?这天下又会给你多少年?”
第五姑娘拿起一颗葡萄,缓缓剥着皮,“还是那句话,现在你仍旧有选择放弃的权力,我们从不强迫别人做任何事。只不过孟州打下来之后,刺史就不是你了。”
李有财怔了许久,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却没能压下他心头的滔天巨浪。眼前这位年轻的像个娃娃的娘子,给他的震撼太大,起初他只是惊讶她的手段,现在,他不得不惊讶她的心机和对人心的把控。
李有财早过了热血冲动的年纪,任何事他都会在仔细权衡之后,再去选择,如果当下的事真不能成,或者风险太大,他宁愿再等六年。哪怕是再不能爬起来,至少不会摔死。
但,一个闻所未闻的军情处,辖下的一个头目,一个如此年轻的姑娘,都能有这份智慧,这件事谋划如此缜密,成功的几率多大?他该不该有信心?
李有财看向眼前的红衣姑娘,正色道:“第五姑娘不必怀疑李某,只要李军帅大胜戴思远的消息传回,李某自会动手。”
第五姑娘笑了笑,酒窝浅淡清丽如百合,然后她平平淡淡了一句话,“到了动手之时,我们会先将你府上的朱家眼线清理干净。”
一句话,杀机重重,但从她嘴里出来,跟要去买盒胭脂的性质没有差别。
“起来,你能容忍朱铨周将眼线派到你眼皮子底下,甚至还用他的人做管家,韧性之大实在是让人敬佩。”走之前,第五姑娘看似随意念叨了一句。
李有财苦苦一笑,心不如此,怎能让朱铨周彻底放下对我的戒心?
忽然,李有财心中一惊,额头上冷汗密布。
第五姑娘最后那句话,实际是在敲打他。
望着红衣姑娘远去的背影,李有财怔怔道:“真是个……妖精!”
“不……是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