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道路很泥泞。
官道上有一行人在赶路,二十几人骑马,中间跟着两架马车。马是大唐好的战马,就连拉车的马,模样也神骏。
战马一直是极为重要的军事物资,更不消自藩镇割据地方,战争频繁消耗量大,各地镇军管制对其都极为严格。市面上流通的好马极少,便是富甲一方的大族,家里也不会有多少神骏的马。不是他们养不起,是他们没机会。
这只能明一个问题,这群人或者都是军人,或者有极大的军方背-景。
马上骑士的装扮也在清晰传达出这样的信号,他们虽然都披着蓑衣,但脚下踩的都是军靴,更不用腰间佩挂的横刀了。这些骑士虽然冒雨赶路,但都无疲惫困顿之态,一个个精神抖擞。
车轮在泥路上犁出两道深深的车辙,吱吱呀呀的声响在雨声中微不可闻。后面那架马车的车帘忽然被掀开,露出拥有葱根一般白嫩纤长手指的手,风雨趁势卷了进去,里面的人避了避,终究还是将头脸伸出来。
这是一张娇美的脸,红丹丹的樱桃嘴尤为引人注目,好似还闪烁着水晶晶的光泽,分外诱人,让人不禁想尝尝它那两瓣红唇的味道,她朝马车旁的一位蓑衣骑士喊道:“子云,快到了吗?”
章子云闻声稍微俯下身,伸出手指向前方,草帽下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宛姑娘,我们已经到怀州了。”
“真的?”车中人欣喜的叫起来,这本是一句废话,但这句话从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嘴里出来,绝对不会有人觉得它多余,不仅因为她实在太美,也因为那话中饱含的浓浓情感,足以融化人心。
董宛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来,浑然不顾外面正大雨滂沱,会打湿她精心修饰的发髻,她望向前方,果然看到了那座城。她笑了笑,笑容像水莲花一般纯澈动人。
章子云劝道:“宛姑娘,外面雨大,你还是好好坐回车里得好。”
董宛似乎没听见章子云的话,她痴痴的望着近在眼前的怀州城,感叹道:“好大、好雄伟的城!这样的城,大概只有公子才能轻易打下来吧?也唯有这样的城,才配得上公子的本事吧?”
章子云忍不住以手扶额,想了想,道:“你要是再不回车里,公子看到你被雨淋湿的糟蹋模样,可能会不太高兴。”
“为什么?”董宛脸上写满问号。
章子云又想了想,很肯定道:“被雨淋湿了头发,会很丑,公子不喜欢很丑的女子。”
他话刚完,已经不见了董宛,车帘也被放下来,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独窗帘的轻微抖动,在表明方才这里确实趴着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
章子云摇摇头,视线复落向前方。
一行人到了怀州城前。
过吊桥的时候,章子云抬头,看见城门上那两个苍劲有力的隶书字体,一时间心潮有些澎湃。
城头,女墙还在修缮当中,从那张狂的裂痕中,依稀可以想象当时攻城战的惨烈场景。在这里,有百战军将士的血,或许也有公子的血,他想。
“怀州。”一时停步不前的章子云,仰着头轻声呢喃,旋即露出一个意味复杂的笑容,“从淇门到怀州,五百里的距离,从县邑到州城,无法丈量的长度,半年就走完了。公子,你走得还真是快啊,我不加紧脚步,都怕拖你的后腿呢。”
城门处有人接应章子云等人,却不是李从璟,而是卫道。
章子云一行中,包括了卫行明和卫子任,他们就在第一架马车中。
章子云下马,拱手上前,微笑道:“劳掌书记来接,实在是过意不去。”
卫道拱手回应,“都是自己人,子云老弟就不必客气了,一路上都还顺利吧?”
“有将士们护送,自然顺利。”章子云笑道,正话间,眼角撇到第二架马车的窗口处又冒出一个脑袋,松鼠一般,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到处瞟了瞟,约莫着是没看到想看的人,又呼的一下迅速回到车里。
章子云满头黑线,心想:这是在城门洞里,淋不到雨,没必要如此心吧?
“将军可在城中?”待卫道与卫行明父子打过招呼,众人一起进城,章子云开口问道。
同样披着蓑衣的卫道跨上马,摇头道:“将军出征了。”
“出征?”章子云怔了怔,“百战军新败河阳军,难道将军准备趁势攻克孟州?”
“那倒不是。”卫道笑道,“河阳军虽然损失不,但孟州也还有两三千人驻守,轻易打不下来,且百战军连番征战,正是需要休整的时候。将军此行,意在稳固怀州,征伐只在周边各县各镇,都是城,旦夕间拿下,不出意外的话,将军这今明两日就该凯旋了。”
章子云头,表示了然。
随后,卫道给众人安排落脚之地不提。
到得日暮前,李从璟领百战军凯旋。
几千人的队伍踏雨进城,别有一番意境,哒哒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踩过,也不知有几扇窗扉打开。李从璟看到城内街面上的行人不多不少,难得的是店铺大多开着,他暗自头,这明卫道的安民之事做得不错。
以前怀州守军的军营,现在成了百战军的军营。李从璟在军营安排完诸事之后,踏马出营,去刺史府。以前董璋的刺史府,现在是李从璟的刺史府。
李从璟一脚踏进府门,首先得知了章子云等人到怀州的消息,其次,他闻到了一股茶香。李从璟好茶,所以平日没少喝,尤其是在读书或者放松的时候,茶必不可少。当然,除了这两者,他用得着茶的场合还有很多。
一个人总会有些习惯,习惯源自于无数次的重复,屋里飘来的茶香,李从璟很熟悉,因为他在淇门已经无数次闻过这香味。
进屋门,果然是董宛在煮茶。
李从璟取下头盔,自有下人接过,他没脱甲胄,湿漉漉的一身坐到茶几前,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不无得意道:“没什么比沙场厮杀完了之后,好生坐着喝一碗茶更舒坦的事了。”
董宛没有抬头看她,专注的继续手中煮茶的程序,李从璟疏松了一下身子,道:“你倒是熟悉得快,这么早就找到府上煮茶的家伙什了。不对,这茶具怎么瞧着这么熟悉?靠,不会是你从淇门带过来的吧?”
舒舒服服呻吟一声,李从璟躺到茶几边,手脚张开成了一个大字型,“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回来的?看你茶也煮得差不多快好了,不像是刚开始的样子啊。”
自顾自了好几句话,都没得到回应,李从璟有些纳闷,偏过头看向董宛,“你怎么不话?”
茶已煮好,董宛依旧低着头,将茶釜里的茶水倒了一碗出来,轻手轻脚送到李从璟面前,手腕有些微微颤抖。
李从璟接过茶,没着急喝,好奇道:“妮子,你今儿是怎么了,吃了哑巴糖?”
董宛摇头,动作看起来有些拼命。
摇头的动作很简单,不需要拼命,可见拼命在做的事,一定不是摇头。
李从璟吹了吹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碗,正准备什么,宛忽然猫一般扑进他怀里,粉嫩的脸蛋埋在他胸前还沾有雨血的胸甲上,毫无预兆的大哭起来,“我不敢看公子,我怕我看了,就会忍不住要哭出来……哭了就煮不了茶了,可我还是没忍住……”
李从璟简直哭笑不得,任由着宛在自己胸面前左蹭右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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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刺史府灯火通明。
新到的章子云等人,加上莫离和卫道,汇聚一堂。
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的李从璟,从侧门走进来。他身上的衣服很合身,明显不是董璋留在府上的衣服,况且李从璟也没有穿死人衣服的癖好,他自己忙得团团转,又才回城,显然不可能去买衣服。
这身衣裳,亦是董宛从淇门带过来的。
有个贴心的女人伺候着,真是舒坦。来的路上李从璟不无得意的想。
李从璟示意众人落座,他自己也坐下来,首先对卫道:“军中事,卫先生先。”
卫道应声站起来,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统计手册,念道:“自出淇门,全军征战多次,共阵亡九百一十三人,其中百战军本部六百零八人,重伤两百二十七人,本部一百四十四人。攻克怀州一战,俘虏敌军七百人上下,火烧李董联军一战,俘虏无,攻克潞州一战,俘虏无,与河阳军一战,俘虏敌军两千人上下……”
李从璟默默盘算了一番,百战军本部战力最强,折损不少,让他心疼,但几番大战下来,好歹俘虏不少,达到两千七百人左右,加上临时战营兵力,共增员四千三百人左右,现在他手中掌控的战力,消化俘虏后总计在七千人左右。
伤者救治,死者安葬抚恤不提,临时战营自然编入百战军,李从璟对王不器道:“我军新得怀州,虽然河阳军被我击溃,但伪梁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在其下一波攻势到来之前,我军必须做好迎战准备。王老的任务,募兵五千。”
怀州不比淇门,州城不,因新近百战军打了几大仗,必然造就不少流民,有流民自然就有兵员,再加上本地良家子及其他,招募五千人,只要用心,纵然有难度,并非不能完成。
章子云没意见,王不器担忧道:“招募这么多人,粮食军械怕是不够……”
李从璟挥挥手,淡然道:“怀州不够,就去孟州抢。抢还不够,把孟州打下来,自然就够了。”随即狡猾一笑,“截了李继韬的军款,还没动,正好用上,还有从潞州运过来的军械,也快到了,燃眉之急可解。”
王不器大为震惊,又不得不佩服李从璟。
李从璟又看向卫行明,道:“卫先生既到怀州,民政就由你负责,卫道移交怀州总管职务,仍担任掌书记一职。子任辅佐卫先生,管理好怀州民政一应事务。本使的标准就几个:粮,物,商。”
卫行明和卫子任离座拱手应命。
李从璟再看向莫离,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当初你到淇门时,对付淇门大族的事,做得很好,现在依葫芦画瓢,在怀州再来一遍。怀州大,势力多,事情杂,但你有军情处,该杀的人杀,该拉的人拉,此事应该没有难度。不过你在对付不听话的大族时,最好给我整出大片良田来,我要分给军属,也好以此作为募兵的砝码。”
莫离打开折扇,在胸前轻摇了两下,“放心。”
最后看向章子云,李从璟道:“修缮城防,接手作院,整理州内各种军需物资尤其是盐铁等资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章子云微笑道:“交给我便是。”
“军中或有遗漏之事,卫道暂时劳累一些,整理登记,事后给本使名册。”李从璟站起身,眼神从诸人脸上扫过,“怀州,根基之地,望诸位齐心协力,好生帮我经营。”
众人齐齐起身,拱手道:“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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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