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在淋淋漓漓的下着。
村外一处山包下,几名安义军军士,包括郭姓队正,在挖坑。
李从璟等人,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坑挖好,显得很泥泞,郭姓队正和一名安义军,将李继韬的无头尸身抬进坑里,又开始一铲一铲往里面填土。
泥土落在尸体上,渐渐覆盖了他本来的面目。
坑填好,复堆起一掊土。没有墓碑,没有牌位。
雨水冲洗着新埋的坟,汇集成一道道细的泥水,往四下流淌。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李从璟瞧着土坟,轻轻一叹,“你一介叛将,死在这里,好歹还能有个坑可以埋,若是将你的尸首运回魏州,少不得要被撕成碎片。我也算对得起你了,不过你也用不着谢我,乱世人命贱,你我又双手沾满鲜血,皆死不足惜。你是我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对手,埋下你,算是对得起你,也算是对得起我自己了。”
完,李从璟负手望着雨中远山,良久默然。
“李继韬也算个人物,却不想死在这么一个穷酸疙瘩里,到头连一件薄皮棺材都没有。”张午感叹道。
莫离拍了拍他的肩膀,“死在哪里不重要,活在哪里才重要。李继韬这厮虽然是叛国贼,但乱世本就是大争之世,无论如何,他总算为自己博了一把。活得精彩,如此便好,死了,不负自己的野心。”
张午头,低头沉默下来。
“功名富贵,皇图霸业,到头来不过一抔黄土,有什么好争的?”桃夭夭悠悠道,雨滴打湿她的长发,黏在皮甲上,她环抱双臂,不出的慵懒随性。
莫离促狭的望着桃夭夭,打趣道:“堂堂军情处统领,出这样的话,可真是打击士气啊。”
桃夭夭没好气瞥了他一眼,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懒得话。
在李继韬坟前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郭姓队正和几名安义军站起身,他走到李从璟身边,大声道:“能让我等亲手埋了主公,我谢你。动手吧,皱一下眉头,我郭威就不是一条好汉!”
李继韬都死了,他自认自己绝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何况他先前在锁龙阵中,还朝李从璟放了冷箭。
李从璟转过身,一脸吃惊,盯着郭姓队正,“你你叫什么?”
郭姓队正脖子一扬,中气十足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听好了,我叫郭威!”着又道:“你可以动手了,无需赘言!”
李从璟指着自己的鼻子,十分怪异的问面前的将,“你知道我是谁么?”
“李从璟,你……”
“好!”不等郭威话完,李从璟一把拉住他的手,热切的望着他,眼神十分真诚,“你看,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既然如此,大家做个朋友罢!”
众人:“……”
埋完李继韬,李从璟等人回到村子里,准备在民房中暂歇,吃些干娘,等孟平等人跟上来,再一同去泽州。待汇合了李绍城,集众人之兵力,挥师潞州,以李继韬人头,叫开潞州城门。
回到方才那间院子,李从璟带着郭威进屋休息,众人于是在屋中燃起一堆火,围坐周边,烤着淋湿的战袍。
郭威刚坐下,复又站起,惊疑不定的问李从璟:“你真不杀我?”
李从璟坐在木凳上,就着火堆,一边脱着军靴,一边笑道:“当然,我话向来算数。再了,我杀你作甚?又不能卖你的肉……这天气乍暖还寒,淋了雨还真谈不上好受。哎,郭队正,别愣着,你也来烤烤。”
郭威怔怔不解,下意识道:“哦,好……”
郭威心不在焉脱下军靴,脑子里一直在盘算,李从璟为何不杀自己。
按这不可能,且不两人处在敌对阵营,就算要招降,可作为李继韬心腹,前番又多次为难李从璟,那一箭虽然因为那位桃统领,没有要了李从璟性命,但危机却是给李从璟造成了。这还不论,要不是自己拼死阻拦,李从璟早在锁龙阵便斩杀了李继韬……难道李从璟不记仇?
不对……他是听到我的名字之后才态度突变的,我名字有什么问题?郭威,很普通,没什么问题啊,难道我有亲友在为他效力,提起过我?有可能……
亦或是,李从璟要用我对付潞州?这不太可能,我一介队正,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李从璟见郭威心事重重,不用多想也知道他必是奇怪自己为何不杀他,但这理由没法跟他明,难道让他告诉郭威:啊哈,其实我上辈子老仰慕你了,你日后可是后周开国皇帝,一代明君,是个人才,肯定能助我成就功业……
至于此郭威,是不是彼郭威,李从璟暗自也盘算过一番:年龄差不多,二十岁左右,地理位置差不多,郭威是从晋国(后唐)发迹的,再加上其人骁勇能战,可见不会有那么巧合,此人该是郭雀儿无疑。
对了,郭雀儿是有纹身的,要不要找个机会验证一番?
李从璟觉得,有必要给郭威一个自己之所以招降他的明确理由,以消除其戒心。递给郭威一块干肉,李从璟和颜悦色道:“几次与郭队正交手,深感你武艺不俗,可是师从名家?”
郭威受宠若惊,接过干肉,忙道:“昔年家父任顺州刺史时,曾为可请过武师,因此会些拳脚。不曾想前番在战场上多次遇到将军,可对将军的武艺,着实是佩服得紧。”
有机会不死,郭威自然不会脑子有病,偏要去撞南墙。况且他是去年李继韬招兵买马时才入的伍,李继韬虽对他不错,却也仅此而已……最后,他还有自抚养他长大的姨母要赡养。
只不过他素重义气,为人正直,最是看不得人行径,先前才不忍在李继韬兵败时弃之而去,如今李继韬已死,他还是想活下去的。
李从璟微笑道:“郭队正不必过谦。对了,先前李继韬送款于梁时,李绍城曾在罗坪俘获一安义军将,后来为其所逃,可是郭队正?”
郭威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正是可。那时,恰逢可闹了几天肚子,后来平息下来,精力恢复,因是得以走脱……”完,不自在的笑了两声。
李从璟了然,他先前还奇怪,为何郭威能被李绍城擒下,却在自己手里分外勇猛,原来是这厮对上李绍城时,正在闹肚子后的虚脱阶段。
当下,李从璟不再废话,拉着郭威的手真诚道:“郭队正乃是骁勇之将,一身武艺令我分外敬佩,又在上-将危难之时,不离不弃,当得忠义二字,让我心折。此番我百战军新克怀州,正是用人之际,若能得郭队正相投,必定如虎添翼。令堂亦是大晋良臣,此番还望郭队正为国家效力,莫要辜负了自己一身本事。
听到郭威他父亲是顺州刺史,李从璟顿时肯定了他的身份无疑。他有意将他追随李继韬成是“忠义”,绝口不提两人先前敌对关系,也不提李继韬叛国,为的是免得他介怀。又搬出他老子,希望他子承父志。
郭威不曾想李从璟竟然如此高看自己,想自己本乃一介残兵败将,官不过队正,蚂蚁一般的存在,李从璟如此礼遇,哪有不知好歹的道理,当下拜倒道:“若蒙将军不弃,敢不效命?!”
李从璟哈哈一笑,心情大好,拉起郭威,欣喜之意无需多表。
当日天色不早,众人烘干战袍,已是黄昏。李从璟不忍被自己这些人吓跑的村民在野地过夜,派人出去寻找,总算在天黑前将他们接了回来,当下好言劝慰。有军情处锐士身上带有银两的,交给村民,好歹让他们收下,权当做吃住之费。
李从璟这般作为,让郭威大为感佩,“将军爱民之心,世间少有,郭某佩服!”
这一日郭威已经连了好几次佩服,李从璟笑笑不以为意,他可是知道郭威怒杀屠夫的故事,知道他其实很正直,史书上记载郭威年轻时好斗、好酒、好赌,但同时也颇为善良。
当晚,众人在村中安歇,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派出去接应孟平和裴约的游骑回来,报告大军已经离此不愿,李从璟等人随即离开村落,去与大军汇合。
裴约得知李从璟已经取了李继韬的人头,自然免不了称赞一番,“李继韬既然已死,潞州再无负隅顽抗之必要,李将军有临时辖制泽潞之权,若是对潞州军民网开一面,不追究其随李继韬叛国的罪责,潞州可不战而下。”
李从璟本就是打算,对潞州的追究,惩治李继远与魏琢等人即可。
到泽州之后,停歇两日,等李绍城率千五百骑兵到了。李从璟以临时辖制泽潞之权,调集泽州守军,一起前往潞州。
三四千大军四面围城,声势不。
李从璟丢上李继韬的人头,并让众将士轮流齐声宣读对潞州的处置文书,他没假意言及不追究李继远、魏琢的责任,以骗开城门——那根本不可能骗得了人。
李继远和魏琢心知必死,负隅顽抗。
李从璟一声令下,大军攻城,鏖战半日。
当日夜,潞州军民打开城门,迎接王师,李从璟等人趁机而入,潞州遂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