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一弯新月,夜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虫鸣与夜莺的啼叫,微微地。黑夜,还是一如既往地静谧,祥和,火堆燃烧的烈响,夹杂着怀中女孩熟睡后留下的喘息之声,像一曲奇妙而又久违的乐章。
“哥哥,我想吃好吃的。”女孩的梦呓传来,嘴中吧嗒吧嗒,嘴角挂着甜笑,不一会已经口水连连,紧接着又翻了个身,瞬间又睡得熟了,那人不禁摇头苦叹,心中却涌现少有的热烈,那是家的感觉,虽然依然流浪,依然居无定所,风餐露宿。
“十哥儿,你还没睡啊?”这声音是一个老妇人,语气中满是关切。
那人突然一怔,沉吟半晌才微微地朝那老妇人点了点头,轻声道:“奶奶,我睡不着。”
“哦,”那老妇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变得异常柔和,看了看那人怀中熟睡的女孩,又看了看那人,柔声道:“是不是想家了?”
“想家吗?”听到家时,那人心底突然一阵刺痛,他还有家吗?这些年,那些人,那些事,他早已忘却了这世上还有家的存在,家是什么?他摇摇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那老妇人见状,知道这又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早已忘记了回家的方向,关心道:
“十哥儿,如果可以,人总要回家看看的,我老婆子是当真回不去了,否则我也是要落叶归根的,十哥儿,无论家人曾经如何让你伤神,父母总是爱你的。是不是你贪玩不爱读书,父母总是打你骂你,你才偷偷跑了出来?“
“奶奶,我……”那人本要开口作答,却突然情感一滞,生生又憋回到嘴里,眼泪止不住的向外涌,这种感觉,真是太久不在了,暖心而又委屈,迷离而又凄惶。
老妇人见状,会意自己猜对了大概,赶忙奋力坐起身,缓缓走到那人身边,轻轻拍打着那人的后背,柔声道:
“傻孩子,父母让你读书是为了你好,你此刻离家在外受苦,他们在家指不定多担心你呢,听奶奶的话,明天我们就启程,我和九妹送你回家,好吧?十哥儿,快告诉奶奶,你的家乡在哪里?”
说着老妇人不停地梳着那人的脊背,这只手苍老而又粗糙,虽然隔着衣服,那人依然能深深感觉到手上满是老茧,伤痕,岁月,桑,但是,无论它曾经经历过多少难,在面对自己心疼之人时,却永远是那么温热,这便是世间的灼灼真情吧。
“奶奶,”那人将头深深地着,涩声道:“我早已没有了家,我从小就没有父亲,后来母亲也被人害死了,只有一个姐姐,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里,更不知道是死是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早已经没有了亲人。”
“汪汪汪……”
似乎有什么人在抗议,口中呜咽着,用头不停地蹭着那人的掌,热烈而又期盼,原来是那条黑狗,此刻它的尾巴奋力的摇摆着,舌头长长地伸在外面,呼呼地喘着气。
“是的,还有你。“
那人欣慰地点点头,出手抚摸着黑狗的头颅,那黑狗也很是高兴,享受着主人的爱抚,良久,才重新又趴倒在那人的脚下。
“十哥儿,其实你是个好人,就像九妹说的一样。你只是一时迷失了方向,才走了歪路。世人只道你是杀人魔王,却不知你也只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那人正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听到那老妇人又继续道:
“其实,九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是我从路边捡来的,那时候她才刚出生不久,估计是饿坏了,一个人在一片荒野上哇哇大哭,只因为捡到她是在那年的九月,所以我才叫她九妹,这孩子虽然吃过很多苦,却从来不害怕生活的苦难,这几年跟着我四处流浪,有一顿没一顿的,被坏人欺负,也被野兽赶,但是,她却每天都很快乐,特别是遇到你之后,她比从前更加快乐。“
“十哥儿,如果你当真无家可回,就把我当你的奶奶,把九妹当你的妹妹,可好?我们娘仨一起,从此相依为命。“
说着,那老妇人,又自顾自地摇头苦叹道:
“奶奶老了,或许不能再好好保护你们了,老了,老了……”
一边念着老了,老妇人一边挪着步,又回到最初休息的树根上,身体微微地颤抖着,那满脸的霜,满脸的皱纹似乎瞬间又深了很多,很多。
黑夜再次陷入无边的静谧,那人百感交集,内心的冲动如惊涛骇浪,姓名,仙途,修为,杀戮,奸诈,妖魔,诡计,亲情,爱情,爱人,仿佛已经被黑夜吞噬,变得如此虚幻,只有怀中的妹妹,脚边的黑狗,和不远处深深自责的奶奶,才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的。
伸手吧,张开怀抱,放弃从前的种种,忘却曾经的记忆,姓名,从此我便是九妹的十哥儿。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那天,九妹满含稚笑地打听着
“我没有名字。“那人默不作声,良久才生硬的作答。
“哦,“九妹不经意地开始咬手指,突然灵光一现,大嚷道:
”哥哥,九妹给你取个名字,好吗?“
“九妹……”奶奶在一旁,小声作责,而九妹全然不顾,也没等那人回答,就脱口而出道:
“哥哥比九妹来得晚,应该叫十弟,十弟。”
说着便自顾自地掰起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对了,就是十弟。”
见那人依然默不作声,九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摇头叫道:“不对,不对,哥哥,你是哥哥,不是弟弟,你应该是十哥儿,哥哥,就叫十哥儿,好吗?”
九妹手舞足蹈,拉着那人的手掌,撒娇摇晃着,纵然那人便是东域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双手沾满鲜血,她却毫不知情,毫不畏惧,只是简单地把那人当作哥哥。
“哥哥,哥哥,好吗?”
见那人始终未置可否,九妹终于有些着急,瞪着一双大眼睛,抬头热切地望着那人的脸,那人的脸冰冷的可怕,一直注视的远方,像一尊雕塑。
九妹终于没有等到那人的答案,瞬间便梨花带雨,撒开那人的手,大叫道:
“哥哥,你就是个大坏蛋,大坏蛋。”
然后转身欲跑,就在这时,那人的嘴唇开始不易察觉地抖动,虽然还是没有发出声响,却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没有让她走开。
从此,我不再有曾经的记忆,姓名,从此我便是九妹的十哥儿,只是九妹的十哥儿。
“哥哥,哥哥,我要骑大马。”
一直走在前方的女孩,突然停止脚步,耍赖的站在那人的身前,撅着小嘴,那人嘴角微微上扬,一把将女孩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好耶,好耶,大马,我们走,快走。”
坐在高处的女孩,一双小手撒欢的摇摆,当真乐到了极点,大声叫嚷着,向远方进发,似乎她永远都不会有烦恼。
那天,太阳好像永远不会下山,女孩就坐在哥哥的肩膀上,肆意妄为,快乐无边。
此时此刻,这样一个逐渐对自己产生依赖的女孩,就在自己怀里大摇大摆地睡着,一双眼皮时不时便不住抖动着,显然又做起了快乐的梦,乐到开怀时,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穿过林间雾气,越过枝枝叶叶撒向大地的时候,那人仿佛真的捕捉到了阳光,看着它慢慢地照在自己身上,照在妹妹身上,也照在奶奶身上,或许这便是命运,让自己从家破人亡,被人追杀,数次徘徊在生死轮回,群魔乱舞,爱恨情仇之间,让自己从艰难万难,总要在刀锋上求存,逼迫着自己强大,否则随时就会丢掉性命的境地,从茫茫仙途,突然掉落到最平凡的世间,只拥有最平凡的生命与力量,只为了能生存下去,而四处流浪,但是,即便是这样,那人却好久没有如此轻松与快活过,即便是蝼蚁又如何,即便是偷生又如何,和自己在乎的人起,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四海为家,原来,有家人的地方,便是家。
黑暗毫无抵抗般的在退却,在消散,在初阳的照射下,如摧枯拉朽般,整片大地瞬间便明亮起来,万物复苏,这时,林间雾气在头顶树叶上凝结的水珠,有几颗滴落下去,虽然那哥哥奋力给妹妹挡了几下,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几滴露珠打在妹妹娇小的脸庞上,有一滴堪堪正好落到了口中,入口冰凉,加之脸上的一阵凉凉,妹妹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就在她从睡梦中醒来,缓缓睁开双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身前那人正操着一种诡异的表情,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她,那女孩见状,突然大喜地从那人怀中挣脱出来,然后跑到奶奶身前,使劲地摇着奶奶地手臂,口中极为兴奋地大叫着:
“奶奶,奶奶,你快看,你快看,哥哥对我笑了,哥哥他真的对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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