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炸弹被引爆之前,陈破云并不知道那能被装在一个小包里的、在他看来为数不多的炸药,到底有着多么可怕的破坏力,可是,嗅着空气中飘散着的焦灼气味,望着母巢身上那巨大的空洞,这一刻,陈破云深刻认识到了,何为——为破坏而生的造物……
“小川,你还活着吗?”
陈破云喃喃自语道。
他茫然地伫立在母巢那毫无生命痕迹的尸体之前,眼角低垂着……
他举起双手,不自觉地按在母巢残留于现世的身躯之上,一股绵软的触感从掌中传来,而后是烧灼一切的热、炙烤万物的热。
一瞬间,悲从中来。
“哪怕过去了这么久,她的身躯依旧是这么的炎热,”
陈破云缓缓地攀上了母巢的身体,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巨大的空洞,浓郁的白烟自其中袅袅升起,遮住了陈破云一窥全貌的途径。
一股不自在的感觉填满了陈破云的全身,他缓慢地渡步在轻烟之中,脚尖轻点在母巢那腥臭的身躯之上,那里满布着因炽热的火焰而变得焦黑的肉瘤。
不自在的怪异感觉爬满了陈破云的全身,他漫无目的地在母巢的身躯之上漫步着,在她那肿胀而腥臭的身躯之上四处搜寻着,企图找到陈银川留下的一丝痕迹。
可是,越是用心搜寻着陈银川的踪迹,内心深处的绝望便越发深邃,望着脚下毫无生机可言的肉块,陈破云蹲在一处烧焦的肉瘤之后,手掌磨砂着那满是外溢油脂的酥肉,沉沉地说道:
“就连母巢都没能在爆炸中活下来,小川他又怎么能……”
正午的阳光灼热而光耀,可是照在陈破云身上却怎么也烧不融禁锢着内心的坚冰,怎么也透不过那厚厚的屏障。
透过那逐渐变得稀疏的烟雾,陈破云抬头看向那蔚蓝天空的一角,只见白云悠悠,轻风未拂,但此刻,这份美好却不能为陈破云所享受,他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指路之明灯已经破碎。
过了许久,大抵是半个钟吧,一阵杂乱而慌张的脚步声从远处急促地传来,尚还停留于母巢身躯之上的陈破云稍稍侧过头颅,将目光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位。
远远地,他便看到一道样貌狰狞的人影从远处奔来,而等他赶到近处之时,陈破云便起身摆出一副戒备的姿态,他明白,能在此刻赶来的,无非就是云江避难所的成员,或是先前昏迷不醒的刘仁!
可是云江避难所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这般狰狞的存在,况且能在这种时候毫不遮掩地在路上狂奔的人,想必也只有苏醒的刘仁罢了。
想到这里,陈破云也便放下了警戒,不管是此时的刘仁到底是抱着何等心态前来的,在如今的他看来,都不过是,尘埃落定之后扬起的徒劳微风。
从母巢庞大的身躯之上一跃而下,陈破云轻巧地落到了地表之上,顺带着还将疾驰而来的刘仁挡了下来,他率先开口问道:
“刘兄,你还好么?”
站在陈破云的面前,刘仁望着他那无神的双眸,心里明白了一切,叹了口气,他低声问道:
“云兄,我早就说过了......”
刘仁的声音拉得老长老长,那拖长的尾音听在陈破云的耳中,似乎化成道道荆棘不断压在他的肩背之上,可陈破云明白,刘仁并非在指责自己,他只是对没能拦下两人而感到抱憾罢了。
如今的这般模样,其实也只是陈破云心中的愧疚和遗憾在无情地鞭笞己身而已,看着刘仁头上那尚未愈合的伤口,陈破云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几分羞愧,于是,他便岔开了话题,反问道:
“你现在已经脱离母巢的控制了么?”
刘仁点点头,就像是陈银川所说的那样,自从母巢被那可怕的爆炸杀死之后,他便能感觉冥冥之中,那股控制着他思维的力量已经烟消云散,于是,在那陌生的小店勉强将回复了一些状态之后,他便赶忙驱动着那残破的身体竭尽所能地赶了过来。
“我能感觉到母巢对我的控制已经消失了,但是,这也就说明小川的计划成功了,”
随即,刘仁沉默了片刻,示意陈破云跟在他的身后,等到两人一起走到母巢身躯上的空洞前,这才接着说道:
“在那种爆炸之中,就算他是陈银川,恐怕也活不下来了吧。”
就在他说话之时,忽然,刘仁额头上那仍在蠕动的肉芽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可他本人却对此毫无知觉,直到眼尖的陈破云注意到了这一奇怪的现象,在得到了陈破云的提醒之后,刘仁的感知忽然意识到某种神秘的存在稍纵即逝。
皱了皱眉头,感受着额头处的肉芽平稳下来,刘仁不再去理会那转瞬即逝的古怪感知,转而对着陈破云说道:
“云兄,在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么?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陈破云苦笑一声,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随后语气平静地说:
“我不知道,说实话,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我发现我已经离不开小川的带领了,没有他顶在我们前头,我真的不清楚,到底何处才是我的归属?你呢?”
“云兄,我的情况恐怕比你还要严重。”
刘仁的头颅也耷拉了下来,他紧盯着地上的烟尘,嗅着空气中那刺鼻的烧焦味,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说起来可能有点好笑,我把小川当成了指引我前路的明灯了,如今,没有他照亮我前行的道路,我感觉我的人生,我的未来全都没了希望了,唉,多希望小川,不,川哥还能再一次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一声,‘我在’。”
“呵,我们两个还真是同病相怜啊,同样是被陈银川所拯救,被他所吸引从而聚集在他的身边,这一路上,不管是在当初避雨的小屋,还是在梁阳避难所外的荒野,又或是在云江避难所的大胆计划,抑或是今天所直面的母巢......”
陈破云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往下说道:
“没有他的话,我想,我这一辈子可能就这么闷死在郭叔的小店里了吧,也许会死在外出寻找食物的路上,也可能会一个人落着眼泪孤独地死在街头,是他带给了我希望。”
在说完了这段话之后,陈破云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刘仁那同样迷茫的双眸,他不由想到,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已经是如此地依赖着陈银川了啊。
陈破云看向那仍然笼罩在母巢身上的浓烟,这股浓烟存在于现实之中,却好似封锁住了两人人生的前路一般,是那样的让人感觉绝望而无力。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念头——难道我们两个的人生,就这样被这无法消散的浓烟给彻底遮盖住了吗?
“总之,先找个地方休整一下吧,明天的事就交给明天的我们来烦恼。”
将就在陈破云沉浸于迷茫之中无法自拔时,刘仁的声音将他拉回到了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之中,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同伴,只见刘仁勉强地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双手合十对着身前的母巢,无声地念起了祝福。
......
在街头的拐角处,两人留恋地频频回头,心中一直在祈祷着奇迹的发生,可是,直到他们的眼睛都盼得干涩了,那股熟悉的身影,却再也没能出现在他们的眼帘之中。
“走吧,刘兄。”
陈破云小声地说着。
刘仁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疲惫和无奈,在那耀眼的日光之下,他哏咽着说道:
“云兄,真的不再等一等吗?也许,奇迹真的会发生......”
然而,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身为最盼望着奇迹出现的人,他却连最后的希望都不敢去相信。
陈破云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何尝不想看到奇迹的出现,可是,一切都已经是尘埃落定。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将自己温热的双手搭上了刘仁的肩膀,只听他说道:
“一切都结束了,刘兄。”
“可是!”
“没有可是!”
面对着刘仁不切实际的幻想,陈破云的脸上浮现出了以往从未有过的愤怒,随即,他缓缓地开口说道:
“刘兄,当时你并不在郭叔的小店里,所以你并不清楚,小川他曾对我说过的一段话,用在这里的话倒也刚好。”
刘仁皱起了眉头,转头问道:
“他说过什么?”
随即,他便见到——陈破云的眼角流落下两行清泪。
望着眼前这个悲伤得不能自己的汉子,刘仁的内心不禁颤动了起来,而后,他的双眸直直地注视着陈破云的眼睛。
陈破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说出了那段,时至今日仍记忆犹新的话:
“自暴自弃并不能改变一切,不管你有多么后悔,失去的东西永远无法挽回。你现在该做的就是背负上他的梦想和生命,去做点什么吧,总也是好过在这里颓唐丧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