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银川的老家在这个小县城中,属于是比较常见而老旧的一种房子,用红砖砌起围墙,用水泥铺作地板。从侧边看去,能看到大片大片灰黑色斑点遍布在其上。
迈进这间老房子,自然而然便能看到一台显眼的大脑袋电视机,正被放置在进门右手边的老旧木制柜台上,这个家中元老,据说是在陈银川四岁生日的那一天,他的父亲带着他到一家二手店买下来的,但是随着科技的迅速发展,人们的目光逐渐聚集在小巧方便的手机上,以至于这台老古董早已无人问津,只能默默地待着柜子上等待人们回心转意,可它,大抵是再也等不到了。
至于更远点,则是平日里陈银川一家做饭的厨房,一道水泥浇筑的墙壁将之与外界隔开,幼时的他,每到饭点,总是跟在母亲的身后看着她忙来忙去,看着一道道可口诱人的饭菜就这样从母亲的巧手中出现。
“爸,妈,你们还好吗?”陈银川轻声呼唤着。
四周寂静得仿佛身处荒郊野外,平日里那温柔或沉闷的回应久久未能传来,只有那微弱的回音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回荡。
按捺住心中奔涌的情绪,他心里清楚,在这末世中,生命是脆弱而无力的,任谁都有逝去的一天,但总归,总归是要亲眼确定一下。
陈银川放轻脚步悄然往厨房看去,如他所料,里面的各种食材洒落一地,锅碗瓢盆摔得稀碎,满地都是尖锐的陶瓷渣子。
此情此景,心中的悲凉不由得多添加了几分,浓烈的伤感冲上了理智的高地,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毫无顾忌地甩开双腿,快速冲向二楼。
只见他心心念念的卧室门紧闭着,从中飘散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气味扑鼻,一瞬间,陈银川只觉得两腿无力,整个人颓然软倒在地,眼泪不自觉地涌出。
在末世降临的这两天,陈银川心中一直牵挂着父母与弟弟的安危,他无声地嘶吼着,双手死死地抓着胸前的衣襟。
他那软弱的心已经维持不住伪装的外壳,汹涌的悲痛完全冲垮掉他的心防,那颗脆弱的,无助的心,就像那布满裂纹的玻璃,随时都会破碎。
他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眼前的木门,哪怕双手红得通透的,痛得发麻,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抬起酸痛的手臂,眼泪也已流干。
这一刻,他深深地体会到了——离别之痛。
“如果我能早点回来的话......”
“如果那天我听爸妈的话不跑出去瞎逛的话......”
“如果......还能重来……\"
陈银川喃喃自语着,后悔悄然爬上了他的心窝,将他的心刮得遍体鳞伤,伤了一遍又一遍。
黑暗骤然罩上他的双眼,无形的重锤将他打倒在这卧室的门外,倒在这永远得不到太阳恩惠的,冰冷的,孤独的角落里,他的心,仿佛也被这重锤打得粉碎。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月明星稀,洁白的月光从窗外洒下,可她那温柔的手,却怎么也触不及那躺倒在地的悲痛的人儿。
陈银川缓缓地爬起来,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就像是杂货店的陈破云那样,把头颅深深地藏进无尽的愧疚和后悔中,他想哭,却不知道要怎么去哭。
“咕——”
一整天滴水未进的身体发出了抗议的怒吼,饥饿感裹挟着他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印着两道泪痕,无神的双眼望着前方,他的眼中看不见一点光明,放眼望去,四周只剩下浓郁的,绝望的黑暗。
“我该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陈银川幽幽地吐出两句话,“呵呵呵,真不敢相信,这句话竟然会从我的嘴里说出来。这该死的末日,就连活着都这么难了,你还要叫人去做点什么,真是个蠢蛋!”
拿出早上在杂货店便带着的面包,就着清冷的月光,他潦草地解决了身体的需求,刚想把身体缩回自己那可悲的可怜的角落里,紧接而来的干渴,又催促他不得不动身。
“真是有够麻烦的。”陈银川嘴里抱怨着,身体却诚实地站了起来,借着月光缓缓地下到了一楼。
看着那平日里常用来装凉开水的玻璃壶,陈银川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
末日尚未降临的时候,母亲总是冲他说:“小川啊,凉水壶里快没水了,赶紧再去煮点水。”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慢悠悠地应一声好,却隔了许久才放下手机走出房门,往往这个时候,勤快的母亲已经煮好了水。母亲也从不生气,只是转过头忙起别的家务活。
望着壶里浅浅的水,陈银川梗咽着说道:“妈,凉水壶里快没水了啊。”
可这注定是没有人能回应的。
“吱呀”,一声刺耳的声响把陈银川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消瘦的身影晃晃悠悠闯了进来。皎洁的月光映在它那干枯难看的脸上,不仅没有一丝烂漫的月下美景的感觉,反而把它变得越发恶心可怖。
陈银川直直地盯着矗立在家门口的恶客,收好心中泛滥的伤感,手中紧紧地握住玻璃壶,紧绷的肌肉随时能够发力将手中的武器掷出。
那恶客站在门口,耸动着鼻尖,道道红色的流光从它的心脏流向四肢,片刻后,它的眼中闪过凶煞的红芒,小腿用力一蹬,身体犹如一支离弦之箭朝着陈银川猛扑而来。
陈银川用力一蹬地面,身体侧着往外跳去,险些被那散发着腥臭味的口器咬中,随即他手臂发力用力一掷,玻璃壶便化作一道流光狠狠地在丧尸的头上炸裂开来,打得它脑袋一沉,可经受如此重击,它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原地晃了晃脑袋,腿部发力一蹬又一次冲着陈银川扑上去。
陈银川心中讶异,却毫无畏惧,迎着那扑面而来的腥风结结实实的一脚踹在它的腹部,打的它沿着来路倒飞而去。却不料那丧尸灵活至极,哪怕被一脚踹飞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用它那锋锐的指甲在陈银川的腿上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啧,这下玩大了,没想到这家伙这么难缠。”陈银川皱着眉头,腿上的伤口火辣辣一片,压下心中的惊惧,他眯起眼睛死死盯着这头毫发无损的怪物。
那锐利的指甲能够轻易切开血肉,那尖锐的獠牙能够轻松洞穿脆弱的脖颈,它的身躯灵活坚韧,在这种生物面前,人类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取得胜利?!
丧尸低沉地嘶吼着,缓缓把身体压低,血红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猎物,枯瘦的双腿在此刻迸发出无尽的力量,身体犹如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那般飞射而出。
陈银川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被扑到在地,脑袋狠狠地撞击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一时间头晕脑胀,眼中白茫茫一片,剧烈的疼痛让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此刻的他就犹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茫然间,他感觉到身体各处变得灼热,全身上下沾满了难忍的瘙痒,与此同时,他的小腹处传来阵阵剧痛,他朦胧的意识到,那是丧尸的利齿在撕咬他的血肉。这种从未有过的痛楚,瞬间超越了极限,意识一下子坠入混沌,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恍惚间,他的眼前开始闪起橙红色的炫光。
在陈银川的感知中,好像有一根坚韧细长的线,也许是一条透明洁白的鱼线?在不断地拖拽他远离地面,直到上升到一片漆黑深邃的空间中,这里到处遍布着极致的冰冷与孤独,好似要将他的意识完全冻结。
忽然一股强大的外力从捆绑在身上的细线传来,拉着他一路飞越茫茫的宇宙空间,他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意识也在快速变得模糊不清,再这样下去,他的意志恐怕会在这无垠的空茫的宇宙中沉沦,直到消失殆尽。
此时的陈银川只感觉,身周的光芒正在被不断地蚕食,他就像是一支点燃自我的蜡烛,为了抵抗这无以伦比的冷冽与孤独,在这冰冷的空间中快速燃烧着。
虚空不断蚕食着光明,他只得用更快的速度点燃自己的身躯,可这无边的寒冷不是一支小小的蜡烛能燃尽的。
黑暗逐渐吞没光明,只余留一点小小的火苗还在坚持,但也早就摇摇欲坠了,虚弱得好似下一秒就要熄灭。
这时,一股灼热的火焰从他的小腹处窜出,猛烈而迅捷地蔓延至全身,这熊熊燃烧的烈火,带着要将这孤寂冰冷的空间烧穿的气势,迅速地升腾壮大。
这股迅猛的火焰将那即将沉沦的意识重新拉回到这片无垠的星空。
可这希望的火焰并非没有没有代价,烈火舔舐着他的躯体,将最深刻最剧烈的痛苦刻印在他的灵魂深处,好像要将他的灵魂熔炼成一团流动的液体。
就这样,他独自在这无垠的空间度过茫茫的岁月,不灭的火焰从不间断地灼烧着他的灵魂,维持他的清醒。
直到遥远的一天,他的旅途终于到达了终点,无形的力量拖拽着他坠落在一颗蔚蓝的,美丽的星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