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她便不曾离开过承熙宫,准确地说,是不曾离开过暖阁一步,甚至,连窗也懒怠去开,只是透过窗纸外模糊的影子,看见曾经郁郁葱葱的树木枝干单薄,才知岁月已然更替,不知不觉,屋子里便燃起暖炉了……
虽然在暖阁,她仍然乔装着大肚子。而唯一知道她这肚子是假的外人,只有长安。
长安于她,不是外人,可于永嘉帝而言,的确是外人籼。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永嘉帝会那么放心,让长安知道这个秘密姣。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相信,永嘉帝作为一代君王,必然有他的道理。
她和长安曾分析过这宫廷朝上的局势。
毫无疑问,东宫是最具实力的势力,不仅权冠后宫,朝中文武也有过半是他们的人,毕竟作为储君的太子,位及六宫之首的皇后,手腕强硬的太后,还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
这样的人聚集在一起,怎不让人趋之若鹜?
说到牵制,之前还有她父亲,是因为她父亲是武将出身,手上有兵,身有战功,廷上能讲话,一呼之下,拥护者也不少,可是,父亲已亡,如今便只剩一个祖云卿了。
祖云卿年纪轻,是当今圣上唯一兄弟,为人看似风轻云淡,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深的底,与朝中众臣,说疏不疏,说亲不亲,有在明里的门生,暗里与多少官员交好却无人知道,加之与左相之女联姻,他说一句话,即便是右相也不便当众驳了去的。
如果说,东宫是一只凶猛在明处的虎,张牙舞爪,声势吓人,那靖安王,则是一只安静优雅的雪貂,玉雪玲珑,纯洁干净,可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出手,迅猛快捷,不容防备,尖锐的爪子和牙齿都带了毒,只一下,就足以致命……
究竟是猛虎更慑人,还是毒貂更阴狠,谁能说清?
朝政之事,瞬息万变,有时候成事当真付诸于天。
相比之下,她这无依无靠的候府遗孤当真弱极了,她拿什么和人比?唯一的筹码只是那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
可是,仅有这个是万万不够的。财力,人力,兵力,若能齐全,该有多好……
兵力,她没有,而且几乎不可能拥有;人力,之前父亲在朝中倒是有些至交好友,可那是从前;至于财力,好在她候府家大业大,虽然惨遭灭门,但家底犹在,且原属于候府的产业永嘉帝也不曾收去,从前依靠候府产业生活的人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不愿意改变这样的生活,所以收益尚在。
所以,她现在有的只有财力。
不管怎样,有财力总是一件好事。只要有财力,慢慢儿的,就会有其它。
而在她尚没有能力有其它的时候,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字:乱。
长安不是说,如今的朝廷还处于一个均衡当中吗?那总有办法打破这均衡的,不是吗?只要有权力和利益所在的地方,何来的一定均衡?
这均衡的外表下,不知多少不安分的暗流,否则,何来那些刺杀事件?
至今为止,永嘉帝也没查出刺客是何人,或者,查不出了不对外公布?这其中实在许多的弯弯道道,永嘉帝完全可以凭他喜欢,说谁是刺客,谁就是刺客,而她想,想要谁成为刺客,也都是能成为刺客的……
不过,永嘉帝也说了,她如今最当紧之事,是“生皇儿”,她自己也是如此认为,那,她便静静地等待吧……
再一次踏出承熙宫是春节。
下了雪,宫里梅花全开了,白雪红梅,当真极风雅的景。
彼时,她已有相当大的“肚子”,一大早,永嘉帝便携着她一起前往太后处,请安,且陪太后以及所有妃嫔一起用早膳。
至于为何不在承熙宫内,是否是从前的惯例她不知,但无论是与不是,为了承熙宫里的那个女人,也不会把这许多人引进宫去。
那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她至今都还不知道,这一点,她真是很失败……
晚宴才是这一天的重头戏,她纵然身子不便,也被永嘉帝要求盛装出席。
表面看来,她是极其荣耀的。在诸妃嫔翘首以待中,永嘉帝亲携着她的手,小心翼翼扶着她入殿,并且,一直不曾松手,令她坐于他身边,接受所有妃嫔朝贺。
永嘉帝自然是要给赏赐的,从妃嫔到公主皇子,人人都有。亦在此时,她发现庄妃和三皇子也都是在列的,原来,庄妃已经从冷宫出来了,什么时候出来的?她在承熙宫这些时日,外面或许已经发生了许多的变化……
三皇子已不再如上次宴会那般一味沉迷于酒中,看起来似乎沉稳了不少,目光不再如曾经灵动,多了无法言说的忧郁。甚至,不曾多看过她一眼。
这样,倒让她有如释重负感。
最不喜的,便是承受她无法偿还的所谓情。
太子还是那般,眼神里始终带了冷傲,而太子妃,她的姐姐,仍然腹部平平,连带着脸色也平平,并无该有的喜悦之相。
太子妃大约是宴会上看她看得最多的人,一直用奇怪的眼神时不时盯她一眼,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她抢了本属于太子妃的某珍宝似的……
除夕皇室家宴,自然也不能少了靖安王。
靖安王携王妃给太后永嘉帝拜年,呈上的礼品很有诚意,是刺绣的金刚经,太后极喜欢,赞不绝口。
“这是靖安王妃之作吧?当真用心良苦,辛苦了。”太后那喜上眉梢的模样,仿似几月前根本不曾和靖安王有过任何冲突一般。
靖安王妃红着脸十分谦逊,“谢太后夸奖,实难拿出手。”
靖安王微微地笑着,暖融融的眼神自豪地看了一眼他的王妃,“若这还难拿出手,可就没什么能拿出手了。回皇上,太后,这金刚经可是臣妻花了十足的心血绣成,为此熬了好几个通宵,且绣工也相当出色,皇上太后可别怪罪臣自夸了。”
永嘉帝则开怀大笑,“夸得好!名副其实!来人,重赏靖安王妃!这贺礼朕喜欢,给朕即将出生的皇儿积积福。”
说着,握住了上官花逐的手,反问她,“逐儿,你说呢?可喜欢这礼物?”
上官花逐一直都安静地看着眼前这对璧人。
两人都玉雪一般的人物,今日皆着了红装,愈加衬得两人肌肤莹润,尤其杨文姝,这冬日寒冷里,眉梢眼角却是桃红柳绿的风情,美极了……
这景象,倒似似曾相识。
她依稀记得,几个月前这般夜晚,她气得心窝子酸疼充血,恨不能撕碎这张桃花脸的,可如今,看着,也只是看着罢了,心境,平和地跟无风的湖面一般,再无涟漪……
这,大约是叫放下,又或者,叫做认命……
她扬唇,微微地笑,“王妃亲手所绣之礼,逐儿当然是喜欢的,喜欢极了,王妃当真心灵手巧。”
永嘉帝听了更乐,几分戏谑的口吻,“你也知人家心灵手巧?把你比下去了吧?”
她不如靖安王妃。
这个论断,永嘉帝早已得出,只不过,从前是认真,而今,是玩笑。
无论哪种,她都不想争辩,确切地说,是无力争辩,想起来要与这样一个人争高低,便是一件极累人的事。
她依旧莞尔,“那是必然,靖安王妃相府千金,大家闺秀,怎是逐儿这般粗野女子比得上的?”
“好了好了,朕也就是一玩笑,在这较什么劲儿呢?”永嘉帝笑道,“总归是朕惯的你,连一杯茶也舍不得你给朕沏。靖安王,靖安王妃,赐座吧。”
其实,这一回她当真没有较劲。
祖云卿携着杨文淑归座,她目送二人退下,自始至终,祖云卿的目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轻轻一笑,心里某根细细的弦,彻底断开了……
断了,反倒松了,胸口再不会有紧绷的感觉……
晚宴即将正式开始,殿外却传来异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