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还殉情?这宫里还能有如此真情?还有值得以命相殉的情吗?而且还是为一皇帝?
她不禁愈加好奇,喃喃叹道,“倒是一奇女子……”
“可不是……”庄妃亦叹息,“南夷人的想法甚是奇怪。似乎不懂得含蓄矜持,总将爱不爱的挂在嘴上,也不怕人笑话……籼”
说到此,庄妃自己也觉难以启齿了,几分羞涩,“比如,曼妃说,南夷人无论男女,一生如花,只开一次。花开,心动,花落,香陨。一旦爱上一个人便是一辈子,绝无更改。在南夷,实行的更是一夫一妻,男人断然不会有许多女人。姣”
说完,庄妃凄然一笑,“你说,这想法当真好笑么?”
上官花逐听得也是怔住,好笑,当然好笑,简直可笑之至……
庄妃的叹息声再度响起,“男人,一辈子怎可能只有一个女人……曼妃在这宫里自然是格格不入的了……后来的事有许多的传言,我们谁也不知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有的说,先皇宠幸了别的妃子,曼妃急妒之下,给先皇下了毒,自己也服毒而终,也有的说,曼妃是被先皇赐死,先皇遭南夷人……到底哪一种说法是真,我也不知道,只知,皇上继位以后发动了对南夷的战争,将南夷给灭了,当时,领兵的就是……定国侯……”
她再不敢说下去,神色慌张,东张西望,“上官小姐,当真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是要杀头的!”
的确,庄妃肯说这么多,已是破了禁忌……
原来如此……
难怪,他说他没有做错……
他固然是以为,他是对的……
莫非,他这许多年与侯府交好,全都是假象么……
呵,他不曾有错,她上官家又错在哪里呢?她娘亲,又错在哪里呢?她自己,又错在哪里呢?
她摸了摸心口的地方,当真是一点也不疼了,麻麻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也不再难为庄妃,眼见她东张西望的模样,反觉可怜,只是,庄妃左顾右盼之时,露出一截白皙颈子上好似蚊虫叮咬的红斑是什么?
这冷宫里,一切冷清,蚊子倒是热闹……
她笑了笑,告辞。
寂寞宫墙间,她凝眉思索,沉默不语,亦走得极快,长安只紧跟着她的步伐,忽的,她骤然停住了脚步,长安遂不提防,差点走过。
“小姐?”他颇为惊讶。
“长安……”她有些忸怩,眼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问他,“你可懂……男女之事?”
长安一听,耳根子都红了,“小姐,为何如此问?长安一个阉人……”
“哎呀,你别说这个了,那之前呢?你有没有跟女子……嗯……”她实在说不下去了,脸红如染霞。
长安立马跪下了,“小姐,长安不敢!”
“哎呀,我又不是治你的罪!你赶紧起来!”她亦眼神慌乱,连连跺脚,“真是恼人!我只想寻个男人问问!你偏生……”
长安则憋得一脸通红,说话也不利索了,“小姐,长安……本来就不是……”
“好了好了!不说了!这可是当真要紧的一件事!”她两手揪着手帕,窘迫不堪。
长安咳了两声,镇定下来,耳朵根儿依然泛着粉红色,“小姐,何事?虽然……虽然长安不曾……有过经历……可是……理儿……还是懂的……”
一句话说完,耳朵根儿就变成血红了,鼻尖还冒出细细的汗来。
说的人如此,听的人又何尝不是?
上官花逐脸上红云似血,声音细若蚊蝇,“长安……我想问你……你刚才……可看见了……看见庄妃脖子上的红痕?那是蚊子咬的吗?还是……还是……娘亲以前教我的时候说……那个……男人……也会咬……会……有……”
长安听着她说话,一想精明冷清的眼神里难得的呆傻。
见他一副傻样,上官花逐后悔极了,跟一个太监说什么男女之事!还丢死人了!
她一跺脚,转身就走。
长安终于反应过来,轻唤,“小姐!长安……看见了……可是……实难确定是蚊子还是……”
“真够笨的!”她极度难为情,大步往前走,以逃避这尴尬。
长安望着她的背影,一时痴了……
有些事,他再也不能,可是,心,却依然是鲜活的……
有的人,再也不能拥有,可是,保护她的能力,却一直还在……
那,便够了吧……
上官花逐自庄妃那回来之后,便一直在画那朵悦意花,画了撕,撕了画,长安在她眼里看到了不安宁,这不安宁,未必是为了花吧……
当又一朵悦意花被她撕毁,她扔掉了画笔,似在对他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长安,见了悦意花,便是没有归路了……”
“小姐……”他将那些纸片拾起,目光亦放得悠远,“何时,有归路呢?”
她倒是瞥见了他这眼神,知他眼里所看到的,不是自己所说之事,那会是何事?想到他如今这不完整的身体,只怕是为这吧?
心中不免难过,轻问,“长安,你后悔了吗?”
长安眼神一滞,竟闪过一丝狐疑。
她笑了笑,“我是问你,你进宫来后悔了吗?”
他眸中那一缕狐疑方才飘散,笃然道,“不,长安永不后悔!”
再想到今日与他所谈男女之事,虽羞怯,可是,还是为他难过,他以后果真再不能行男儿之礼了,他虽是她拾回来的流浪儿,可她终是欠了他……
“长安,你说……今儿真是曼妃生辰吗?”她望着暖阁外渐浓的夜色,轻问。
“长安……还真不知……”他不知道此刻的她,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她越来越有主见了……
“我们去一个地方吧……去了就知道了……”她示意他给她拿大衫来。
“是。”他为她披上大衫,陪着她一起外出。
暖阁隔壁亮着烛光,可是,永嘉帝还没有回来……
她便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就如,这宫里其他人也假装没看见她一样……
“长安,我记得很久以前,有一回,好像也是夏天,一大早靖安王就来侯府找哥哥,我叫他,他也不太开心,说是刚从宫里出来……”她说着,紧了紧衣裳,扶着长安的手,走进黑夜里。
“后来,他作了一首诗,曼声宫悲夏陨。那时我小,看见了也没多想……这宫里,是有一处曼声宫的,对吗?”
“对。”长安答道,“的确有曼声宫,而且宫内无人,平时更没有人前去。”
她便不说其它了,只道,“带我去吧。”她知道长安能找到,凡是在宫里当公公的,无一不对宫中大事小事心里门儿清,各个角落更是摸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她还对长安委以重任……
长安果然领着她朝曼声宫而去。
曼声宫地处偏隅,一路走来,竟越来越暗,直至一老旧的宫门,长安停了下来,就是这里了。
借着云层后露出的微光,可看见宫门牌匾,曼声宫几个字书法飘逸,仔细看落款,竟似先皇亲题,只不过,这牌匾,似有些破落了。其实,靖安王也不过二十几,这牌匾能有多长时间?不过人没了,随着世人将人遗忘,这牌匾,这宫,都萧条了而已。
宫内,隐约传来琴声。
庄妃说,今日除了她,也无人记得曼妃生辰,显然她错了,自然还会有人记得的……
宫里一丝儿光亮也没有,有人,却没有点烛。
“进去吧。”她说。
“是!”长安尤加小心地扶着她,唯恐她在这黑暗里摔着碰着。
循着琴音而去,琴声渐渐清晰,悲怆而凄凉,却又透着金戈铁马之气。
这般琴音,只会出自一人之手——祖云卿……
当琴声迫面而来时,她停住了脚步。
曼声宫别有洞天。
此处,竟有小小一汪水池,很小,只能称之为水池,池边怪石嶙峋,且种满不知名的花。
这是皇宫里,唯一一处有水的地方,也是和其它各宫迥然不同之处。
夜色中,有人
临池而坐,靛青外衣松散,翼善冠已取,琴声自他指尖流淌出来,汹涌澎湃,一如,这花树间流动的酒味,如潮一般奔向她,将她包围……
不知他是否知晓有人来,琴声却愈加激昂。
她便知,他定然是喝醉了的,否则,以他如此深的城府,定不会让他的琴声充满如此强烈的斗志。
一曲又一曲。
她站在远处,晚露湿了裙衫,凉了面颊,一滴,两滴,竟有雨滴落下来。
长安给她撑起了伞,而抚琴之人尚无所察觉,仍在雨滴里纵情弄弦,直至激越处,铮然一响,琴弦崩断,他才终于停下来。
雨,渐渐大了,他仍坐于原地不动,伸手拿过一旁的酒壶,仰天猛灌……
她于是相信,今日当真是曼妃生辰。
这皇宫里,不能祭祀,弹琴和饮酒,便是最常见的怀思之法……
人,都有一处不能触动的伤。
她有,他,亦然……
只是,有些人伤痛同源,便可对饮流泪,或相拥而泣,有些人,注定站在这伤痛的两端,理解,却相恨……
她眼前纷繁复杂地,出现一朵朵她画了一日的悦意花,妖娆身姿,似在说,不可归,不可归……
“走吧。”她轻道。
来此,只为一个答案,既得了,便不再有停留的必要。
雨声萧瑟,琴声流殇,每个人的心里都流淌着比这雨更磅礴的泪,为亡魂,为那些不可归……
来日还有相见时,一切终有结算日。
她刚转身,便有破空之声传来,白花花的什么东西向他们这边疾飞而来。
长安手快,一把接住了,却是一只酒杯。
“既然来了,何必这么快走?”雨中,他站立而起。外袍敞开,露出青色素纱中单。
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进来吧……”他迈步走向殿内,浑身湿透,“既找来,必有事,不结了你的事,你会心甘?”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当真是醉了……
她想了想,心中的确颇多疑问,便尾随他而入。
殿内有殿,他点了烛,进内殿换了身衣服出来。
原来这曼声宫并非无人迹,还有个他,且只有他,他竟是连高福也没带。
在她对面坐下,他又拿出酒来,给自己斟了,问她,“酒,或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