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雨。
早早醒来的花椒顾不上洗漱,便一路冲进了客堂,却见老人公羊博静坐其中,面前正烧着一壶水,发出呜呜的声音。
花椒一愣,忍不住问道:“前辈,我家先生呢?”
老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里却是那卯时醒来,相视而笑,举着两把雨伞之人。
于蒙蒙雨雾之中,一个举着一把油纸伞往下,一个转身往上,就像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看着花椒微笑道:“他们太苦太累,回屋歇息去了......正好你醒来,我也要下山歇息,等到你先生醒来,再唤我上山吧。”
花椒“哦”了一声,又问道:“先生于昨日一事有了结果吗?会不会明天醒来,又要打一架?”
老人起身往外走去,挥挥手道:“我也不知道,等你先生醒来,你自去问他吧。”
花椒看着老人的背影冲了出去,将手中的雨伞递了过去:“石阶有雨,前辈下山小心一些。”
老人点了点头,一路往寺外而去。
昨夜风疏雨骤,便是这样,李修元跟赫连明月也没有得出两人想要的结果,因为女皇陛下没有给他一个承诺。
同样,他也不会将无心已经踏入化凡之境,有朝一日将会化圣之事,告诉赫连明月。
他只是为了让这个女人相信,自己虽然曾经疯狂过,但是也会遵守天地间的规则和道理。
轮回之后,便是新生,便是他也不会去打扰西门小雨的来生。
而一日耗费了无数心神体力的赫连明月,也知道一时之间没办法跟眼前的少年有一个结果。
于是两人回到了云起寺半山,在一山雨雾之中,各自去歇息静思。
约定醒来之后,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清风醒来没有问先生的去处,而是继续自己的修行,先生在不在,他都是念经抄经练剑,这是他个人的事。
小蝶儿醒来之后跑来客堂里看着发呆的花椒,伸出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师妹,我师傅去了哪?半山怎么没了人影?”
花椒拉着她的小手挨着自己坐下,浅浅一笑:“先生累了,回屋歇息去了,前辈也下山回家了。”
小蝶儿一听先生回了寺里,她也不急着去打师傅问长问短。
她跟乌鸦一样,师傅没有醒来,谁能吵不到他,便是她也不行。
这一日,镇里的村民却发现山下的禁军走了大半,镇外的禁军更是一日之间走得干干净净。
下山的女皇大人让老太监带着宫女太监们,带着大队回转皇城,只留下禁军将军带着一百禁军,保持着仪仗在云起寺的山下。
老太监一见女皇陛下收起了大动干戈的心思,自然乐得听命,一大早就跟着大队人马悄然离去。
便是云青娇也跟着老太监早早离开,教主不在,她做圣女的要回去替师傅主持教中的琐事。
虽然眼下她还不是很懂,好在教中还有几个明理的长老,能教她做人。
只有赫连若雪死活不走,要留在客栈之中,等着姑姑给自己一个结果。
未时,眼见姑姑还未醒来,她便跟客栈的侍女和守在门外的禁军交代了几句,往山上的云起寺而来。
不知道姑姑会不会抓住她回皇城,她要上山,去看看清风,再去凉亭中看佛经。
却不想,等她上了山,进到客堂的时候,清风跟花椒,还有小蝶儿三人去后面的山坡上翻菜地。
将已经老了的菜梗拔掉,重新翻整土地种秋天的青菜。
看着坐在桌前捧着一卷佛经的李修元,赫连若雪浅浅一笑:“先生醒得比姑姑早,我出门的时候,她还在睡觉呢。”
李修元微笑着回道:“坐下来,喝杯热茶。”
说完将刚刚烧沸的水拎下来,开始温壶洗杯煮茶,赫连若雪想了想,挨着桌边坐下,而没有去找清风。
直到两人捧着一杯灵茶,李修元才问道:“上山所为何事?为何不在山下等你姑姑醒来?”
赫连明月浅浅地喝了一口灵茶,笑道:“我怕姑姑明日就抓我回皇城,想多跟清风呆一会,坐在凉亭中看看那佛经。”
闻言之下,李修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却将手放在桌上的一卷佛经递给赫连若雪。
不等她发出惊讶的声音,微笑着说道:“这卷佛经是我很久之前所抄,上面有你想要看到的东西,拿回家慢慢看。”
赫连若雪捏着手里的佛经,一时怔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一卷佛经对别人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可对她来说却比一座山还要沉得多。
李修元淡淡地说道:“这一卷佛经跟凉亭里的不同,却是我刻在地藏佛堂的那一卷,不同的佛经,便有不同的意义。”
“谢谢先生。”
赫连若雪跟别的拜火教弟子不同,她是赫连明月徒弟,却不是拜火教的弟子。
她对佛教,道教,拜火都不反感,只要能让她学到新知识的书,她都喜欢,这也是赫连明月喜欢她的原因。
李修元想了想问道:“郡主如此聪慧,为何你姑姑不让你做那拜火教的圣女?”这是李修元想不明白的事情。
赫连若雪摇摇头,轻声回道:“姑姑说她这一生太苦太累,想让我以后活得简单一点,不要去管圣教的事情。”
闻言之下,李修元先是一愣,然后久久无语。
可怜天下父母心,失去了亲子的女皇却将一腔爱意都用在了赫连若雪的身上。
点了点头,李修元没有再问此事,而是看着她问道:“你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说出来。”
秋风起,赫连明月来了小镇,李修元已经心生离意。
在离开之前,他不介意为清风和郡主做一些什么,只能不违反自己的原则。
赫连若雪嘴角动了动,想了半晌,才怯生生地说道:“先生我和清风的事,可曾跟我姑姑提起?”
摇摇头,李修元放出神识看着正在挖地的清风,小蝶儿守在一旁扯草,花椒在施肥的情形,叹了一口气。
回道:“你和清风的事情,我会放在最后跟你姑姑讨论。”
赫连若雪的小脸瞬间变得通红,不好意思地说道:“若雪给先生添麻烦了。”
李修元摇摇头,说道:“有些话,我却要跟你说说,免得你怪我在这里不替你和清风着想。”
赫连若雪点了点头:“先生请说。”
李修元说道:“我没有给清风任何建议,自然也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但是你要想清楚一件事,清风眼下心里只有佛法,却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愫。”
你和清风已经是大修士,以后可以说拥有无尽的时间......自然不会如世间之人一样青春易逝,而你不会。
清风是出家的僧人,你是皇朝的郡主,便是你姑姑不反对你们俩,你还要问问你的爹娘,他们也得同意才行。
若你真的喜欢清风,不妨先跟你姑姑回皇城,等到明年秋天,你姑姑来此之时,再跟着来看清风。
五年?十年?还是十五年之后......
倘若你的一腔柔情依旧不能融化清风这块岩石,郡主就要考虑是不是应该把他从你生命里抹去......
我曾跟身边的亲人说过:“放别人一条活路,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又或者,在你苦苦等待的日子里,你会在某一个不经意之下,遇到一个更好的人,正好那个人也喜欢郡主你......”
直到两人喝了两道灵茶,赫连若雪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李修元才淡淡地笑了起来。
继续说道:“情爱一事很甜,也很苦,至少你姑姑,跟公羊博两人的便吃尽了苦头,而我跟你姑姑一样,希望你的未来简单一点。”
“爱是付出,但也是得到。”
李修元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色说道:“得不到对方回报的爱,不是爱,这样的爱也不值得郡主苦苦的守候。”
赫连若雪闻言大惊,脱口问道:“跟佛法,跟诸佛都无关吗?”
在她看来,自己这是在云起寺的佛堂,跟先生讨论人间男女情爱之事,这是对诸佛的大不敬。
在拜火教的佛堂讨论这样的话题,会被长老和姑姑责罚的。
“诸佛啊......”
李修元望着大殿里的三世诸佛,紫色竹林里的菩萨,一干罗汉,以及地藏菩萨淡淡一笑。
回道:“当年我的师侄曾三次上山修佛,又三次下山为爱还俗......在我看来,山上山下都可以修佛,只要他心怀慈悲,心中有佛......”
这一回,二人直到将一壶灵茶喝到茶到无味,直到小蝶儿在寺里大惊小叫,直到花椒招呼乌鸦回家......
李修元才将自己和无心当年在般若寺里的一些经历,跟眼前这个纯洁无瑕的少女细说了一番。
听得赫连若雪心情激荡,听到李修元为救无心,不惜身入三生石,入了无心的三生三世之事。
便是皇朝郡主的赫连若雪,也忍不住捂着小嘴,流下了两行清泪。
便在赫连若雪忐忑不安之下,李修元笑道:“佛说烦恼即菩提,只要你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接下来便是欢喜。”
赫连若雪点了点头,轻声问道:“我刚刚去凉亭坐了一会,看到那墓碑上新刻的两行诗,那是先生写的吗,好美的意境啊?”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赫连若雪连连叹息,默默地将李修元给她的佛经收了起来,这是她的宝贝。
“那首诗啊......”
李修元淡淡地笑了起来:“那是无心那个呆子,第三次下山还俗之后,为雪山剑宗的茉莉所写......”
“你不是茉莉,清风也不是无心,我希望你们能简单一点,若是不爱,便放下对方;反之,便是做了住持的无心,也可以还俗。”
说到这里,李修元不经意之中想到了大唐的小和尚无量。
只是,清风不是无量,眼前的赫连若雪也不是那西域天竺商人的女子。
就像他在雪山之上,跟小珝儿说的那样:“世上本来就没有二片相同的叶子,自然也找不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赫连若雪看着从寺外摇摇晃晃扑腾进来的乌鸦,浅浅地笑道:“原来先生,才是佛堂里的菩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