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自然不会去猜女人的心事,于是沉默不语。
赫连明月却被吓了一跳,因为她放出的神识不仅看到了依旧蒙着眼睛的少年,还看到少年身后的石碑。
以及石碑上的那四个大字:“回头是岸。”
想着在山下起步时看到的那道石碑,上面也有四个大字:“慈航普渡。”
不由得大怒,跟老人说道:“他这是何意,摆出这两句话就真来镇压我吗?他不知道我圣教的宗旨也有善思、善言、善行!”
“你说那石碑啊?”
老人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在修建这石阶之时,这石碑便在此了,他也曾为我解释过其中的道理。”
“这只是佛法用来开导迷了路的众生,何来针对你们拜火教的弟子?他修这石阶之时,也不知道你要过来。”
闻言之下,赫连明月怔怔地说道:“好一个慈航普渡,我倒要看看一会你如何来渡我离开茫茫苦海。”
“原来,你也有不讲道理的时候?”
闻言之下老人震惊扭头望着身边的女人,心道这山下的村民哪个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道理刻在石碑上,你可以看见,也可以选择无视,为何要苦苦地纠结?
你这是要找少年的麻烦,还是要找我的麻烦?
想了想,老人说了一句:“我很喜欢山下那句‘慈航普度’只怕你们的佛也要向众生,宣扬这个道理。”
石碑上的四字银钩铁画,入石三分。
看着石碑上的四个大字,看着看着,赫连明月眉梢一动,身子往一旁别过,怒斥道:“大胆!”
老人叹了一口气,只好贸然伸手拉了一下女皇的衣襟。
轻声跟她苦笑道:“只是一道剑气,跟你说了,你不去看它就是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赫连明月点了点头。
不再去关心那石碑上剑气会不会往她斩来般,而是跟老人说道:“你之前看到的是什么?”
老人微微蹙起,沉默片刻后,这一刻他想起了山坡上凉亭里的铁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轻声回道:“看见了又如何?除非我能找到失去的生机,才能拿起已经封存的剑。”
只是一句最简单的话,足见老人当年的实力多么恐怖。
最后却被一个女人陷害,落得生机缺失,生不如死,连最心爱的女人也因为救他一命而永远地离开......
唯一不同的是,赫连明月却超凡脱俗,凭借自己的实力成了这一方世界的王者。
两人继续往上,赫连明月心里却想着石碑上的那一道剑气,想到赫连若雪在山上看到的那一滴水,不禁心生悸然。
难不成,自己的山林中遇到的少年,已经能做清风和若雪的先生不成?
“有客自远方来,请喝茶。”
正自一边迎风而上,一边思量的赫连明月耳边传来了一道淡淡的问候,让她闻言一惊。
心想明明你坐在这里,为何我却看不到?
抬头怔然看着坐在“回头是岸”四字石碑下,一个简易的木棚遮住了一道天光,也遮住了她的眼睛。
所以才没有看清木棚下的石桌前,原本还坐着脸上依旧蒙着一方黑布的少年。
少年面前不多不少,只有三个茶杯,一方冒着热气的茶壶,一个正在轻轻燃烧的小火炉。
赫连明月沉默片刻,移步少年面前坐下。
想了想问道:“为何你要在半山待客?难道我不值得你于寺中奉茶?你这是想要赶我离开吗?”
石桌有四方,老人坐在北靠石阶的一方,正好跟两人错开。
李修元一边往二人面前的杯中添上热气腾腾的热茶,淡淡地笑了笑。
回道:“山上是佛门清净之地,我怕陛下冲天一怒,惊了诸佛。”
他说出的这番话如微风细雨,听在公羊博的耳中并无不妥,正如李修元此间接待了端木家族的两位长老一样。
赫连明月吸了一口气,打量着幽静的山林以及苍天古树,浑不似人间,倒有了几分出尘脱尘气意的环境,叹了一口气。
笑道:“没想到山中匆匆一别,原来你却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她的这道声音很轻,甚至有一丝温柔的关怀。
可是听在李修元耳里却分明有几分怒火,还有一层埋怨的意思。
“喝茶,趁热。”
李修元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淡然回道:“这只是山下村民自己种的春茶,不知能否入得了陛下的口?”
赫连明月没有吭声,端起面前的茶杯浅浅地尝了一口,少顷,脸上露出一抹难受的神情,随后又轻轻地抹平了这一道苦涩之意。
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再无一丝的神情。
过了很长时间,老人也喝了一口面前的热茶,发现这跟他平日里喝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转眼想想,只怕这样的春茶却入不了女皇的眼,脸上顿时露出一丝苦笑。
看着赫边明月说道:“便是这样的春茶,山下的村民也舍不得自己喝,而是拿着卖钱过日子......”
李修元闻言淡淡一笑,心道也只有老人这样天天行走于小镇的修士,才能看得见众生之苦。
只怕那往山下跑了无数回的小蝶儿,也没有老人领悟之深。
想到这里,李修元淡淡地叹了一口气,问道:“不知道前辈有没有将这个道理,说与小蝶儿,让她也看到村民的不易?”
赫连明月闻言怔了怔,心道我跟你说话呢,你去扯到别处去了。
只不过,她却没有说话,而是浅浅又喝了一口杯中的热茶,心里却想着公羊博说的那番话。
老人叹了一口气。笑道:“我跟那小家伙在客栈里聊天的时候,就说过几回,最后她能不能体会,却不得而知。”
李修元点了点头,心想之前的小蝶儿是蛮荒的公主,有可能看不见众生。
但是有了望天城外入魔,跟姑姑身死惊变之后,应该会明白一些世间的道理。
于是看着赫连明月笑道:“我最初跟着先生开始修行的时候,第一件要学的事情便是煮茶......”
说出往日的修行,李修元的脸上平静慈悲,听在赫连明月和老人耳中却如春风一般,让人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赫连明月却忍不住问道:“什么样的铁琴,会有一百斤那么重?”
“那张琴啊,我搬得动那张铁琴之后,才开始跟着先生修行......”
李修元说道:“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张木琴,才将那宝贝还给了先生,现在想想,还是很怀念啊......”
“这跟喝茶有什么关系?”老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修元笑了笑:“煮茶跟修行一样啊,不管是天上难得一见的灵茶,还是凡夫俗人喝的粗茶,甚至有一天连茶都喝不上,只能喝水......”
想着自己飞升到修天罗域跟在师傅身边,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喝过灵茶。
又起到于大唐红尘客栈之中,忙碌的时候压根没有空闲喝茶的日子,李修元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看着两人说道:“我曾因为一些原因很多年没有喝茶,也曾尝到过茶到无味的滋味。”
“要认真计较起来,对我来说,喝一道灵茶跟喝一道粗茶并没有多少分别,于佛法来说,这是修行的三境。”
老人听懂了这段话,赫连明月却听不懂这段话。
于是,放下端在手里的茶杯,赫连明月问道:“哪三境?”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这是我跟先生初学茶道的感悟......一直到我离开先生许多年,独自修行的时候,才又回到了看山还是山,看水依旧是那方水......”
“前辈天天爬山看水,可有这样的感悟?”李修元看着身边的老人问道。
老人一愣,看着二人回道:“绕了一个大弯,你却是想用修行的道理,来跟我说这喝茶的境界不成?”
赫连明月轻轻地点了点头,心里微微一动,这样的道理当年她的师傅也曾为她说过。
奈何时间久远,自己坐在那皇位之后,有些道理便渐渐都淡忘了。
或许在在之后,她可以的某个下着雪的天气里,跟云青娇和若雪两女,讲一讲这个道理。
李修元摇摇头说道:“我于修行上不能跟两位论道,只能说些喝茶吃酒这些消遣的话题了。”
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赫连明月自然不会再跟李修元聊这种话题。
这不是她来到芙蓉镇的原意。
话锋一转,她冷冷地说道:“孟府的客卿,跟我皇城的禁军都消失在你山间,你要不要给我一个并代?”
说到这里,老人不说话了,这是李修元跟赫连明月的事情,他不能插嘴。
老人保持的立场便是谁也不帮,无论他帮了谁,能失之偏颇,因为他怕眼前的女人突然之间不讲道理。
如此一来,只怕小镇大白天就要血流成河,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李修元轻轻地点了点头,神识却忘向了客堂里呆坐的花椒。
想着花椒跟孟无痕的生死仇怨,不由得心里也有一些怒气,还有一些怨气。
当下冷冷地回道:“我自去年冬天上了这座山,便再也没有下去过......天要下雨,有人提着刀来山上砍我,我又能如何?”
谁知赫连明月却不是这么想的,想着上山时的情形,脸上渐渐露出一抹寒霜之意。
说道:“你把这里整得像人间地狱,谁能来此山间杀你?连我今日上山,也不得不看你的意思......”
“那是因为你的恶徒闯山,所以才会这样。”
李修元哪里会惯着她,就算女皇也不怕。
当下回敬道:“你问问前辈,这山下小至三岁顽童,上到垂垂老矣的老人。”
“这山上的法阵何时阻挡过他们的脚步?无论是清晨时光,还是夕阳西下;不论是春风细雨,还是大雪纷飞......”
“这山何时阻止过山下的村民?我不是菩萨也不是神仙,来山上要我们师徒性命之人,我会留下他们做这山上的花肥!”
老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这放火烧屋,山上杀人之事,却是我亲眼目睹......”
赫连明月脸上的寒霜渐浓,继续说道:“我说的是五百禁军,五百条人命。”
李修元冷冷一笑:“对于半夜摸上山来的杀手,我从来不会心软,别说禁军,便是端木家族的端木青云我也斩了!”
说完,就在赫连明月愤怒之下,静静地掏出一块玉佩,放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