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云观今日香客很多。
都是冲着云鹤道长,慕名而来。
法事刚结束,一个小道士就走到石亭前,恭恭敬敬朝霍栩行了一礼,“霍先生,师祖要见您。”
霍栩起身,跟着小道士进了道观。
“大师。”
云鹤道长一身青色道袍,道袍上绣着的仙鹤祥云栩栩如生,“霍施主,要解心结?”
霍栩眉心蹙紧,他尚未开口,道长却似已将他看穿。
其实这次来灵云观,除了为母亲做法事,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向云鹤道长,讨教读心术有关的问题。
霍栩以前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邪说。
可这半年来经历的事,让他不得不把一切归结为玄学。
他的读心术因何而来?
又为什么会因为软软对他死心,就消失?
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重新获得读心术?
霍栩承认,自己有私心,他做不到彻底放手,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女孩羽翼丰满,彻底离开他,而束手无策。
不去干扰她,已经是他最大程度的退让。
但,他还是想重新拿回读心术。
想知道她心里的所思所想。
“大师,有解吗?”
霍栩抿了抿唇,看向云鹤道长。
听爷爷说,这位道长几十年前就已富盛名,如此推测,起码也该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可眼前的云鹤道长,看上去却只有三十来岁。
身姿挺拔,英姿勃发。
爷爷说,这么多年,道长的容颜一直没变。
“一切机缘皆是因果,霍施主不妨摇根灵签,一看便知。”
霍栩神色忧虑,拿起桌上的竹筒,摇了三下,掉出来一根竹签。
看到竹签上,下下签,三个字,霍栩眼神骤变,“大师……”
云鹤大师摸了摸拂尘上的鬃毛,似在斟酌。
良久后,他抬起古井无波的眸子,“霍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霍栩脑子里一阵轰鸣,触电般丢了那根灵签,黑着脸道,“真正的云鹤大师在哪里?你根本不是本尊。”
旁边的小道士忙道,“霍先生,这位就是我师祖。请您放尊重!”
云鹤举起手,制止了徒孙的呼呵,甩着拂尘,淡声道,“因果报应,前世种下恶因,今生收获恶果,霍施主,不要执迷不悟,你心中所想,所求的,注定是一桩孽缘,我看到你在这段关系中,前途一片黑暗,这一世,她是来向你讨债的。”
“你若继续纠缠,只会被拉入阿鼻地狱。”
霍栩高大的身影愈发佝偻,大师的这番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微敛着眸,眼底是无尽的漆黑。
过了好久,他才指尖轻颤着重新拾起桌上那根下下签。
然后,面无表情地,对折掰断。
“我不信命。”
他抬眸看向云鹤大师,“也不惧入地狱,大师若真有慈悲心肠,就告诉我,如何重新获得读心术?”
“你……”
云鹤大师错愕地看向他。
众生皆苦,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
他看过这么多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心甘情愿下地狱。
不,也不能算是第一次。
在另一个维度,曾经也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唉,饮鸩止渴。”他摇头叹气,“值得吗?”
霍栩微怔,垂下眼睫,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没有值不值得,是我心甘情愿的。”
纵使眼前放着的是一杯毒酒,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地狱不可怕。
可怕的是没有她。
霍栩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他看不懂自己,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定义软软在他心里的地位。
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她。
他想重新获得读心术,并非出于单纯的控制欲和占有欲,而是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地去守护她。
在这个前提下,即使前途一片黑暗,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下地狱,那对他而言,也是值得的。
云鹤大师摇了摇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他从长袍的袖袋里掏出一个护身符,递给霍栩,“这道符名为有求必应符,只赠有缘人,放下执念,它可护你一世平安,否则,滋生心魔,它可能会在不经意间帮你实现愿望,也可能随时给你带来厄运。”
“即使如此,你也愿意试试吗?”
对上云鹤大师的眼睛,霍栩沉默了几秒,没有再犹豫,伸手接过了那道护身符,“多谢道长。”
霍栩接过护身符后,便没有再继续逗留。
大师说,有求必应符可以帮他重新拿回读心术,那么便达到了他想要的目的,至于其他的,他不想听,也不想再受任何干扰。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行离开了。告辞。”
霍栩朝云鹤道长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道观。
“师祖,这道符不是禁用吗?”
他刚离开,旁边的小道士就忍不住发出惊呼。
云鹤道长看着霍栩背影消失的方向,摸了摸拂尘,摇头,“非也,此符只是在等一有缘人,历完这道劫,它也算功德圆满了。”
……
其实给秦若兰举办完这场法事后,是需要在山上沐浴斋戒三日的。
但大约是受了那道下下签的影响。
霍栩满身戾气,也有点不想继续在山上待下去,便驱车独自下了山。
盘山公路崎岖陡峭,性能极好的迈巴赫在公路上飞驰。
“前世因,今世果。”
“这段关系注定是场孽缘。”
“这一世,她是来讨债的。”
“前途一片黑暗,继续纠缠,只会坠入阿鼻地狱……”
云鹤大师的那番批注不时回荡在耳边,霍栩感觉眼前的视线出现了重影,他开始耳鸣,头痛欲裂。
脑子里,像是走马灯般闪过许多陌生的,不曾见过的画面。
画面中的他,面色冷漠,抱着程程走出废弃的工厂,却没有看见被人藏在油罐桶里满手鲜血的软软。
她嘴里含着布条,脖子上抵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在她耳边冷笑,“看见了没有?你爱的那个人,心里只有别的女人,你为救他,破坏了我们的爆破装置,可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呢。”
女孩死死咬着布条,蓬头垢面,泪水一颗颗往下砸落,却丝毫不敢发出声音。
因为但凡她惊动了他,那把抵在脖子上的匕首,就会刺破她的咽喉。
“虞小姐,你输了。”刀疤脸笑着说,“还记得你跟我们枭爷的赌注吗?赢了放你走,输了就废掉你的双手双脚,这才只废了一只手而已。”
“唔……”女孩瞪大了双眼,眼睛里满是害怕和抗拒,拼命摇头祈求。
可是刀疤男却根本不顾她的害怕,捂住她的嘴,捉住她另一只手。
“刺啦——”
鲜血喷溅。
霍栩仿佛被这道鲜血溅到了脸上,他惊叫一声,回过神,车子还在盘山公路上行驶着。
脑海里,女孩像是一只待宰羔羊,被人按在地上。
她挣扎着,痉挛着,那种可怕的精神折磨,如此清晰地传到霍栩脑子里。
这不是幻觉。
他喘着粗气,伸手摸到胸口的那只护身符。
有求必应符在发烫。
这就是软软心中提到的前世吗?
她就是这样,为了救他,而被人挑断了双手双脚么?
纵使霍栩曾经通过读心术,听到了她心里提及过此事,但感触却远远没有这次这么强烈。
他张着嘴,像一只离开水面缺氧等死的鱼,心脏绞痛,怒张的凤眸布满血丝。
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颗砸落下来。
怎么办?
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
他甚至不明白上辈子的自己,为什么没有发现角落里的软软?
霍栩终于明白,云鹤大师所说的地狱是什么?
这里就是地狱,有求必应符让他看到前世的片段时,他已经身处地狱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