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娄卜奶奶已经在床上躺了七天,并且没有好转的迹象。凡妮莎完全没了刚从魔法师密室里逃出来的那种兴奋,她每天照料着生命垂危的老人,努力保持忙碌,因为只要一闲下来,远处那座旅馆里发生的一切就会挤进脑海,让她浑身战栗,痛苦不堪。
雷纳依旧不说话,但眼神温和了许多,也可能是错觉,凡妮莎总是不经意间发现他在注视着自己,一但对上自己的目光又极快地躲开,公主最近对男子有着明显的抵触,甚至没有仔细打量过弓箭手,加之被烦心事缠得焦头烂额,所以从没回应过他的目光。
索兰达现在在哪儿?格娄卜说她会带回一个大麻烦,那会是什么样的麻烦,难道砂骑国会赢得战争、占据盛夏之国?母亲在科曼手里不会出什么事吧,那家伙既疯狂又冷酷,我曾经恐吓过他,但现在身处新月城,我无法实现对他的威胁,希望他不会乱来。还有我的妹妹,可怜的小伊丽娅,她还那么小,她会在哪里呢,如果她也遇上了可怕的事——凡妮莎倒吸了一口气,不敢去想。
我在这儿耽搁的太久了。
凡妮莎看着形容枯槁的老人,她那满是皱纹的脸因熟睡而舒展,显得很安祥。有那么一瞬间,公主真希望她就这么睡死过去,自己好逃离这伤痛之地,踏上新的旅程。她的家人、她的国都需要她,而眼前的老人只需要平静的安息。
可是想到那些将会因自己而死的鬼魂,公主怎么也没有勇气离开格娄卜的小屋。我应该留在这里等格娄卜的临终遗言,也许她有话对我说。凡妮莎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借口。
格娄卜在第九天晚上醒来,她脸上有了丝血色,能坐起身说话了,她对凡妮莎和雷纳微笑:“很高兴我最后的时光有你们陪伴。”
凡妮莎里心很不是滋味:“别多说话,节省精力,你会好起来的。”她想扶老人躺下,却被对方虚弱地拒绝。
“感谢你们替我拿回了水晶球,有它在身边,我做了十天美梦。”格娄卜缓慢地眨眼,她看上去像是要睡着了,“不过水晶球上的幻术魔法让我非常困倦,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对不起,亲爱的公主,我拖延了你的行程,”老人慈爱地看着凡妮莎,声音微弱,轻不可闻。“啊,又开始犯困了,我得长话短说——你知道吗,我说你身上有王者之血,并不是因为你继承的血统,而是你未来会成为真正的王者。所以,去吧我的孩子,去做你认为值得的事,只要初心不改,就能达成所愿。”
她的话跟水晶球的预言一模一样。凡妮莎震惊地想,无论自己怎么躲避,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那些人还是会为我死去。这难道是我的初心吗?
“现在,我有话要对雷纳说,”格娄卜示意凡妮莎离开,“他的私人问题需要我来解答。”
凡妮莎木然地站起身离开了房间,走到深黑的夜空下。夜晚清凉的风露使公主的精神为之一振,她走过小屋前的草地,任由低矮的剑梭叶划过脚踝,黄桑树林寂静无声,松鼠枕着自己的尾巴安祥地趴在树梢,夜行的动物们尽量放轻脚步,连熟睡中的猫头鹰也不再低声呢喃。
这几天发生的事比过去四年加在一起还要多。无数纷乱芜杂的人和事充斥着脑海,想要理清头绪就像数天上的星星那么难。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如果未来注定有数以万计的人为我死去,我得确保他们死得有价值,死得其所。我将用什么来回报他们的付出,是金钱还是眼泪,是正义还是枷锁。凡妮莎在一棵树桩上坐下,深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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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凡妮莎截住打猎归来的雷纳,她不敢跟他的蓝眼睛对视,把目光投向他身后的树林,“我想好了,我要离开这里。如果你能送我到达望枫港,我会给你一座磨坊作为酬谢。”天知道那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但她眼下什么也没有,只能靠空口许诺。
弓箭手卸下两只灰兔和一对山鸡,看了看格娄卜的小屋,冷冷地摇头。
“格娄卜奶奶,她刚刚过世了。”公主小心翼翼地说。
雷纳愣了愣,随即跑进小屋,果然,老人安祥地睡去,被单下的身体毫无声息。雷纳转身去找水晶球,却在地上发现了它的碎片。他看向跟进来的凡妮莎,目光里满是愤怒与质疑。
“是我打碎的。”凡妮莎咽了咽口水,嘴唇像牛奶一样苍白,“我去擦灰尘,不小心碰到它,那些幻象,那些幻象太吓人了,我失手打碎了它。”公主的声音因撒谎而颤抖,脸上的肌肉也不自然地抽搐,倒真有点因无心之失而害怕的样子。
“以后这些事情我来做。”这是雷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穿过云层的阳光。他的眼神比声音更复杂,眉头拧成两道深深的峡谷,漂亮的蓝眼睛研究地看着凡妮莎。
“你能说话了,很好。”公主努力保持仪态,“我们把她好好安葬,然后上路。”
雷纳没作声,只是默默行动起来。他肯定已经猜到了,凡妮莎害怕地想,他不说话,只不过在给公主颜面,他还会送我到望枫港吗? 我不认识路,没有他的保护我哪儿都去不了,我该怎么办?
弓箭手用他的长弓挖了一个墓坑,凡妮莎给格娄卜裹上亚麻白布,并从身旁的树丛里摘了些野花,他们给老人举行了简单的葬礼,愿上帝收留她的灵魂。最后,公主把老人的水晶球碎片放在墓碑前,默默祈求老人的原谅——其实是她故意打碎水晶球,好尽快踏上征途。老人不死,他们谁也不会走,都被困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时间的流逝,最终也挽回不了格娄卜的生命。就让我硬起心肠,去做值得的事吧,我会在心中为你建起一座圣坛,用一生来跪拜忏悔。
葬礼之后,雷纳简单搜索了一下格娄卜的小屋,为自己和公主打了两个行囊,然后就上了路。
他们走的是一条猎人小径,由于格娄卜离群独居的地方人迹罕至,这条路几乎就是雷纳自己踩出来的,周围树丛茂密,剑齿蕨的叶子划得人皮肤红肿发痒,而雷纳似乎已经习惯了沉默无声,除了不时回头关照公主是否跟上,一句话也不说,整个旅程沉闷得像大周的皇家祭祀。
“嘿,我们能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吗?”走了三个小时以后,凡妮莎实在走不动了,眼看红日西斜,她已经又累又饿,而且他们依然在林子里转悠,既看不到山的尽头,也闻不到海的咸味。
雷纳转回身,不情愿地从背上解下包袱,从里面拿出两颗圆面包、一小罐黄油和一长条风干兔子肉。公主半倚半坐在一棵长歪了的槐树上,摘下身上的水袋猛灌下肚,然后看着弓箭手掏出匕首抹了些黄油夹在两片面包中间递给自己。凡妮莎大口吞咽,并示意雷纳也吃些,他看上去比早上更加苍白,但体格还算强壮,没有丝毫疲惫的迹象。
“特伦特说你从隐士村来,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凡妮莎吃饱喝足,打破沉寂。
雷纳看了公主一眼,很久之后才淡淡地说:“跟这里一样。”
“这话等于没说。”凡妮莎又好气又好笑,“如果你认为这个问题触及到你的**,那么我道歉。我只不过是想找个话题,好打发这无聊的旅途,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还有蚊子和飞蠓让我消遣,至少它们还会发出‘嗡嗡’声。”
“嗤——”弓箭手被逗乐了。
哦上帝,他笑起来就像清晨的阳光。凡妮莎感觉心中充满明亮的暖意。然后她也笑起来。这是回到盛夏之国以来第一次开心的笑。
“我的家在影子谷,那里非常美丽,土地丰饶。”回忆起自己的家乡,雷纳的脸上有种陶醉的憧憬,“我们世代隐居在山谷里,没有人来打扰,过着平和悠闲的日子。”
“听起来不错。”凡妮莎鼓励道,“让我猜猜,你的童年里肯定没有成天打算干掉你的恶毒姐姐。”
“没有,”雷纳同情地看着凡妮莎,“我有个弟弟,十岁了,我们关系很好,他的第一张弓是我做的。”他微微笑着,蓝眼睛里满是溺爱。
“真希望我也有这样一个哥哥。”凡妮莎羡慕地说。
他们收拾好东西,边走边聊。
就在这时,前边林子里传来尖利的呼喊,“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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