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河内,秋风飒飒, 北雁南飞, 云霞似火。
半掀开布帘,郭嘉望向窗外。许是因为天色已晚的缘故, 这条街道并不算是热闹, 几个贾人在路边叫卖,偶有零星的过路人会驻足看上几眼。趁着车停, 郭嘉招手买了个贾人正在叫卖的东西青铜铸的灯具。灯具是牛形的,从牛角到牛蹄都雕着花纹,牛尾前环上翘, 灯芯放在牛尾处,牛的身体刚好可以挡风使灯影不晃, 郭嘉把玩了半天,由衷觉得这东西放于街上叫卖,未免太过精细。于是,这也难怪,除了他这贾人其他一个都未卖出去:对于贫家人, 这灯具繁而缺用, 斤斤计较着生存的人家不会在这种东西上耗费时间;对于富家豪族, 这灯具纵使精美, 也比不过他们自家田园中铸的良品。最好,也只有郭嘉这种初来乍到对什么都好奇的人,才会顺手买这么一个东西把玩。
这时,夕雾踏入车内, 对郭嘉道:“少爷,刚刚问过了,前面再驶过一个街区向西转,就是荀家宅了。”
“嗯。”郭嘉点点头,感觉马车开始前驶,便收回手,任布帘重新垂下,遮住视线。他来河内虽非绝对隐秘不可言之事,但也并非要尽宣于人口的事,所以郭嘉不能前往这河内温县的治所。恰好荀家在这里有一处家宅。虽然袁绍未死,四州未丢,但荀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种不过让郭嘉借住几日的举手之劳,荀家自然答应的十分痛快。
“温县的宅中应是只有老仆看宅,衣用吃食都不齐备,??丫?チ诵牛?盟?且雷拍愕南埠孟茸鲎急浮??够崛盟?嵌啾感┨炕鸷秃褚拢?煊?5睦淞耍家皇敝?憔蜕俅┮路??腥玖朔绾?!?br>
想到临行前在许都荀??亩v觯??尾挥汕嵝Αu獍阆感闹艿降陌才牛?盟?唤?骋伤?夂幽谥?校?烤故俏?斯?拢?故怯直环1涞侥睦镄萆硌?稀?br>
明明太医署也好,华佗也好,都当着文若的面给自己诊过了脉:
身强体壮,一切正常。
车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一巍峨气派的府宅前。郭嘉从车上走下来,府邸高大的正门前等候的人却实在郭嘉意料之外。眼前人身披褐色??,头绑布巾,直身而立,眉眼与荀??嘟??皇歉?雍蜕疲?源?懦錾硎橄闶兰业奈卵胖br>
此人,正是官渡一战后就不见踪影,荀??男殖ぁ??髭取?br>
“嘉着实没想到,这河内之行,竟还能得见故人。”
“好久不见,奉孝,夕雾姑娘。”荀谌与郭嘉与夕雾依次微微颔首,温声打完招呼,而后侧开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有话想问谌,也不急于一时,先进府吧。”
温县的荀宅,外面看得是巍峨气派,里面则简淡许多,除了些寻常的假山流水,矮树青草,便没了其他点缀,隐隐透着萧瑟之气。仆人倒是不算少,只是大多都是年老之貌,郭嘉猜测着这些多半都是荀家的老仆。世道混乱,荀家也无心打理这河内的宅子,巍峨气派的正门是为了镇慑宵小贼子,而宅内这一切则仅是为留给老仆养老,若非他来,怕是还要简淡更多。
跨过门槛,入了正厅,荀谌请郭嘉与夕雾坐下,吩咐着仆人上了茶与糕点:“阿??男乓辉缇偷搅耍?厦嫒?醋拍愕南埠谩11肮摺4有〉酱螅??晕艺飧鲂殖ぃ?啥嘉丛?绱恕!?br>
“文若又不知道他的兄长不在河北,却跑到了河内来躲清闲。”郭嘉拿了个桂花糕扔到嘴里,沁人的桂花香流溢满口,引得郭嘉不由又连着吃了三四个,又吃了口茶,拍拍手上沾上的沫,这才心满意足地看向荀谌道,“好了,友若,如实交待吧,你不继续在袁营好好呆着,瞒着所有人跑到河内来隐姓埋名,是打算做什么?”
“如你所说,来河内躲清闲。”荀谌笑着说完,顿了顿,神情逐渐严肃了些,“官渡的时候,有几件事谌做的太急了,破绽留得太多,除了辛家那孩子还未看透,郭图、审配应是都看出来些问题。再说了,谌愿赌服输许你的不过官渡一战,那之后如何,与我无关了。”
荀谌所说的赌,是指前年末许都董承谋逆一事。董承能在董卓乱京的时候手掌重兵,在汉帝东迁许都后又能送女儿入宫,自己高居官位,本来并非利欲熏心之人。但一方面,董贵人有孕实是让他大了心思,另一方面,住到他府中的荀谌许了无数的空话,信誓旦旦的保证一旦许都内乱,曹操身死,袁绍立即出兵南下控制许都,待时机成熟就与董承共同扶持新帝上位。如此,董承的野心才被煽动的越来越大,迫不及待地哄骗小皇帝做出衣带诏一事。
那时的荀谌尚为袁家筹谋,煽动董承自是为了替袁绍在大战前扰乱敌军后方,争取兵不血刃取得胜利;而对于郭嘉,也乐于见到董承当这个出头鸟,在与袁绍僵持抽不开身之前,清理一下人心各异的许都,让曹操与汉帝的矛盾在尚可控制之时爆发。虽然立场不同,但利益相同,所以郭嘉在得知荀谌在许都后便暗中见了一面,赌的就是二人各为其主,且看这许都之局最后会走向谁期待的方向。输了的那个人,便要为另一方谋划,让对方赢下接下来这场大战。
郭嘉自然不认为自己会输,而且就算是输了,他也早就做好了赖账的打算。
“可在官渡未有最终结果之前,荀家已经有了决定。所以现在想来,分明是嘉亏了。”
“那也总比奉孝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赖账强。”然而听了这句话,郭嘉仍旧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荀谌只得耸耸肩,作罢此事,“其实你并不算亏,荀家有荀家的打算,但与谌无关。若非答应了你,谌绝不会对此战袖手旁观。”
“哦对了,嘉倒是只记得兴师问罪,忘了件事。”说着,郭嘉从夕雾那边接过一卷竹简,让仆人交给荀谌,“文若让嘉带来的家书,说是让嘉交给宅中的仆人,仆人会送回荀家。正好友若你在这里,嘉给你一样。”
“阿??惹按?四敲炊喾庑爬矗?蓝滥闶种姓饩硭?媚闱鬃源?矗?憔筒缓闷妫俊避髭饶冒干闲〉督??飧羁??箍?豢矗?唤?ψ乓∫⊥罚?肮?唬?庑攀亲?判锤?鹊模?蠢此?跃珊芰私馕艺馕恍殖ぁ!?br>
“好奇是好奇,但受人之命,忠人之事,嘉还不至于做那种事。”话虽如此,郭嘉还是不由好奇问道,“文若信上写了什么?”
“荀家的家书,等你哪日成了荀家人,谌便告诉你。”
“呵呵。”郭嘉翻了个白眼过去,“其实你说是专门写给你的,嘉便能猜到了。文若请友若你去许都,是吗?”
荀谌笑笑,未置可否:“你倒是很了解阿??!?br>
“因为嘉当初也是因为文若的一封信进了狼坑,当时嘉看到信的表情据说和你此时一模一样。不过嘉也明白了,为何文若不传信回来,而是让嘉亲自带这封信,是想让嘉为他当回说客。”郭嘉道,“所以,友若如何打算?”
“谌刚离开袁营出了虎穴,哪肯再入你曹营这个狼坑啊。”荀谌将看完的家书重新卷起,放到一旁,“好了好了,谌不是认为曹操与袁绍是一类人,只是正如先前所说,谌想贪个清闲,离这些杂事越远越好。”
荀谌话音落下,郭嘉却久久没有再说话,而只是撑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荀谌,映着烛光的眸中毫不掩饰的探究之色让荀谌不由皱眉。从初认识郭嘉时,这种目光就让他下意识的警觉,好像心中无论想着何事都会被郭嘉瞬间看透一般。但他不问郭嘉,反而对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夕雾满面真诚的问道:“夕雾姑娘,你家少爷这是患了眼疾吗?”
“啊?”夕雾一愣。先前郭嘉和荀谌讲话时,她一直在走神没怎么听,现在突然被荀攸点到,怔了一下,将荀谌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才反应过来担忧的看向郭嘉,“少爷,是眼睛不舒服吗?”
“……”万分恨铁不成钢的瞟了一眼夕雾,郭嘉轻咳一声,“阿雾,你忘了之前我是怎么与你说的了?无论荀友若说什么,不答话绝对是最好的选择。”否则,真不知道会被他不知不觉引向何处。
“哦。”夕雾点头,但脸上显然仍旧是还未弄懂现下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嘉只是觉得,越来越看不透友若了。”郭嘉又将目光转回荀谌,只是不复方才的直白的探究之色,“第一次见友若呢,是在荀家主宅,时隔多年,嘉也记不清了。”那时他满心满意都是荀文若,对于荀家其他人顶多是见面打个招呼的关系,“后来见到友若呢,是嘉在袁营的时候。那时嘉还觉得,荀兄长真是位和善的老好人,明明出身世族大家却跟没脾气一般,事事得失都不放在心上。
可相处久了,嘉又觉得,友若不是不在意得失,而是心有大筹谋才不在乎这微末毫厘之差,尤其是许都与官渡之后,显然,友若并非心慈手软之人,杀伐决断的狠心也不输于任何人。
现在,友若却又躲到了这温县。袁家已是倾颓之势,友若不愿给袁家陪葬嘉可以理解;可文若相邀,友若也不肯去……
嘉素来能得观人心一二,是因为再复杂的人心,也必有所求。但有所求,便有蛛丝马迹可以追根溯源。可友若,尔之所欲,究竟寄于何方呢?”
荀谌未料到郭嘉竟这般实诚的将话都问了出来。他轻笑摇摇头,回道:“当今天下,读书人不过三路,一如阿幕澈菏疑琊??锓龊杭抑行顺嗟露?保灰蝗缲?叮?饶庇谏琊?中南导易澹??骷已哟骈榫?呗恰r蝗缒阄遥?菏乙埠茫?易逡埠茫?疾蛔愕馈n也挥?酥?又钗乙玻?嵋嘤?藜又钊耍?胧酪埠茫?鍪酪舶眨?蟮檬亲约旱目煲忮幸#?诩矣诠??晕薰细稹?br> 这话,还是当初在袁公幕下,奉孝说与谌的,一字不差。奉孝已经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