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浮云染金, 菊色渐浓, 碧叶新露,晨雀停在轩窗边, 叽叽喳喳的鸣叫着。
突然, 屋内“啪啦”一声,惊得雀立刻展翅而起急飞过屋檐, 划起的风掠的蜡刚燃尽的宫灯摇曳不止。
“娘娘,您慢着点,小心身体。”华丽的宫殿内, 一名小黄门正打扫着刚刚因女子心情不定不小心打碎的玉杯,宫女们则小心翼翼的跟在华服女子身旁, 倒不怕毁了东西,就怕伤了她。
细而观之,华服女子实际上仅是为二八年华的少女,纵使戴的玉钗金簪,画的浓眉朱唇, 也掩不住这之后独属于少女的青涩。经过宫女苦苦相劝, 再加上她穿着厚重的宫装实在是又热又累, 终于又坐回了软垫上。但仍是秀美紧蹙, 樱唇轻抿,说不出的烦忧愁思,亦是道不尽的风情。
她便是这后宫中,最得宠的妃子, 董承的女儿,董贵妃。
“去看看,国舅爷怎么还不来?”
“娘娘,您别急,先喝杯清茶歇歇。这个时辰前朝应当刚刚散,国舅爷收到娘娘的信,一下朝就会过来的。”宫女劝道。另一名宫女连忙有眼力见的端上一杯温热的茶,董妃草草品了一口,就放到一边,秀美仍旧轻蹙如川。
这时,宫外传来声音,董妃一下站起来,刚想往外走,董承已经大步流星的掀起珠帘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父亲!”
“等等。”董承抬手止住董妃,厉色扫了一圈屋内的一干宫女。董妃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挥手让宫女们退出去。直到屋中只剩下父女二人,董承满面厉容才稍见舒缓。他坐到董妃旁,慈爱道:
“娘娘匆匆传信唤微臣来,不知是有何时?”
“父亲。”董妃娇声唤道,全然是小女儿的和软,“这里又没有旁人,你不必如此生分。”
董承听董妃这样说,又见女儿一如既往的依赖自己,眼中柔光更甚。他轻揉揉董妃的头,道:“好,那你唤为父来,是有何事?”
董妃刚松了些的秀美又紧蹙起来。她紧咬着唇,先将外袍褪下,又手伸向腰带褪去外衣。没有的衣服的遮挡,一眼望去,她的腹部竟然微微隆起。
董承大惊,亦是大喜:“这是……”
“父亲。”董妃的声音轻如细蚊,唯恐别人听见,“我怀上龙子了。”
郭嘉刚下马车,一抹倩影映入眼帘。
“少爷,回家了。”
望见夕雾的笑靥如花,郭嘉心头的阴霾也消散了许多。他一边和夕雾一起走进府中,一边笑着打趣道:“府中的人不是唤嘉先生,就称嘉为老爷,只有你,这么多年还改不了口。”
夕雾微笑道:“对阿雾而言,少爷就是少爷,和岁月变迁毫无瓜葛。”
“你这丫头啊。”郭嘉笑道。自打彭城的事传回来,这府中大部分下人见了他都目不敢触,也唯独夕雾还能和他闲了说笑几句。
到了书房门口,夕雾就离开去做其他的事了,郭嘉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屋中竹简乱七八糟散了一地,和他昨日离开时一模一样。府中倒不是冷清到没有仆人收拾,而是这书房是郭嘉明令禁止的禁地,就算再乱,也没有人可以进来碰任何一物。
郭嘉坐到榻上,翻开昨日倒盖在案上的竹简,上面是?蛸昨日送来的消息。对于究竟是谁下毒之事,?蛸仍旧一无所知,调查毫无进展。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
凌霄不可,皆因凤仪替之。卞夫人如此说,是特意提醒他,莫要犯了和董卓一样的错误。
美**水,最为致命。
原是在某些人心中,他竟能堪比董卓,也是颇让他为啼笑皆非。
突然这时,传来叩门声。郭嘉皱眉,刚想让下人退下,屋外已传来柔声:
“夫君,妾身进来了?”
郭嘉神色微顿,便如常应声道:“进来吧。”
曹氏也未想到,郭嘉今日竟准了她入书房。心中惊疑不定,她还是推开门走了进来。为了不将手中碗里的药洒出来,她走的极慢,极慢,以暗地里平复她愈发加快的心跳。
她的直觉告诉她郭嘉今日有哪里不对劲,她的理智却让她径直走到郭嘉面前,绝无畏惧。
“夫君,先歇歇把药喝了吧。”
恰到好处的时机盖住竹简,曹氏无法看清上面的内容,又见郭嘉回过头来,立马收回目光。郭嘉到好似没在意一般,接过药碗。看到纯黑的药汁一点点靠近郭嘉的双唇,曹氏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升起来,提到了嗓子眼。
“呵呵。”就在药汁差一步就要被饮入口中时,郭嘉突然望着它,轻笑了一声。
“夫君……为何发笑?”
郭嘉却已将药碗放回案上,轻唤一声伸手一把揽住曹氏的腰将人抱入怀中。曹氏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突然立刻反应过来,有些僵硬呆在郭嘉怀中,仰头望着郭嘉面含微笑的面庞,强笑道:“夫君,你先把药喝了,再……”
“夫人,这药太苦了。”郭嘉缓缓道,声音低沉而亲昵。他端起碗,却是送到曹氏唇边“不如,这碗,夫人先替为夫喝了可好?”
“夫君,这……这药材金贵,不是任你胡闹的。”
“这有何关系,再金贵府中也应有剩余,一会儿再煮一碗便是了。”
郭嘉毫不在意,将碗又推进了一些。碗身倾斜,眼看药汁就要流入口中,曹氏突然猛的一把推开郭嘉,而后趁着空隙立刻起身躲到一旁。郭嘉手中的药,则全数洒了出来。
郭嘉看看被药汁染脏的衣衫,再抬头看向惊惧未定大口喘着气的曹氏,似笑非笑。
“这药,我不能喝……不能喝……”
“哦?为何不能?”
“我、我、我有喜了!”
郭嘉顿时脸色一变。他直勾勾的看向曹氏,眼底深处的阴冷让曹氏只觉得手脚发凉,背脊全已被汗浸透。
“来人。”郭嘉开口,不知何时候在屋外的夕雾走了进来,“把苍术叫来。”
“是,少爷。”
不多时苍术便匆匆而来,他一探脉,便肯定道:“夫人的脉象的确是喜脉。”
“这样啊……”郭嘉若有所思了会儿,望向这么久已经镇定下来的曹氏,“那就请夫人,以后就留在院中安心养胎,如何?”
“……我从一开始,就有过拒绝的权力吗?”曹氏也不多争辩,只是惨然一笑,便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她能猜到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莫名的是,在得知郭嘉已经知道药中有问题的时候,她竟觉得莫名的轻松。
“曹氏。”身后,郭嘉的声音又传来,“你不会做一个好妻子,但总会做一个好母亲,对吗?”
“呵,或许吧。”曹氏应道,手却不自觉的抚上小腹。荒唐半生,她突然觉得,唯有这腹中的点滴温暖,才是她最后的寄托,
“放心,我不会伤害我的孩子的,绝对不会。”
“能得怀龙嗣,为皇家开枝散叶,是你的福气啊。”董承再三确认董妃有孕之后,面带喜色道,“怎么不早些跟为父说?可告诉圣上过了?”董妃已经显怀,显然不是刚刚有孕。少说也有三个多月了。
董妃摇摇头,道:“女儿没有告诉圣上,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女儿身边几个心腹的宫女知道。原想着,是等满了五个月,彻底稳了再宣扬出去,可……可……”董妃的声音不住的颤抖,但还是竭力冷静下来将前几天她发现有一个知道她怀孕了的宫女在悄悄传消息的事情,“父亲,女儿知道这一孕,无疑成了众多人的眼中钉,女儿好怕,女儿该怎么办?!”
董承任董妃紧紧的攥着他的手,心中暗暗思索着此事。董妃在未怀稳之前不传出去是正确的决定,如今曹操大权独揽,在这后宫中定然亦耳目众多,那般狼子野心之徒,若是提前知晓了此事定会残害龙嗣。可纵使是现在,董妃已经怀稳了,曹操若是真想动手,也是轻而易举。除非
心中计谋渐渐成形,董承另一只手盖住董妃的柔荑,先安抚道:“不怕不怕,有为父在,定能护你们母子平安。”见董妃神色稍缓,又压低了声音,道,“那个宫女呢?”
“被女儿关起来了。”
“光关着不行,她的消息也不知传出去了没有,留下她,只会再添麻烦。”董承望着董妃,手缓缓移到自己颈边,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父亲!”董妃吓得声音陡然拔高,又立刻低入幽谷,“她毕竟跟了女儿好多年,而且还不一定就是曹司空的……啊!”
话未说完,董妃双手剧痛,董承竟不知何时反握住了她的手,力量大的近乎要把她的秀手捏断。
董承双目直直盯着董妃,声若暮钟,严肃低沉:“女儿,你听为父说,现在是攸关汉室以及我们董家前途危亡的时刻,你绝不能有一丝心软。接下来,一切都听为父的,明白了吗?!”
董妃不知是吓得还是痛的,整个人都愣愣的,半响才机械的点点头。
董承见女儿配合,这才又缓了些语气,手也松开:“曹操一心篡位,定不愿看到圣上有后嗣,所以你想保全自身与龙子,就必须得到圣上的全力保护。圣威之下,曹操就算是为了做面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女儿今晚就请圣上过来,告诉他此事?”董妃揉着发红的手,不确定道。
“不,再等等。”董承摇头,“圣上现在对曹操虽然已有不满,但还无提防之心,现在告诉圣上,虽然会得到圣上的庇护,但终归还是不够……这样,圣上几日后将去西郊秋?,待秋?回来那日晚上,你便告诉圣上你有孕之事。”
“这是为何?”董妃疑惑道。
董承却是只笑不答。
为何?因为那日秋?之后,圣上就会知道,曹操此人,不过是又一董卓而已。
而他身为皇亲国戚,女儿又怀有身孕,正值圣上惊惧愤怒之际,必当更得圣上信任,引为心腹。
如此,只要将来能将曹操除去
董承垂下眼眸,掩住深处的千般算计。
“还有,今日在朝上,为父发现一人,名曰刘备。他不仅为人忠义,素有名望,而且还是汉室宗亲,圣上对他似亦多有亲近之意。你若得机会,便要多向圣上提起此人,记住了吗?”
董妃不疑有它,她此刻心中全部所想,就是保住自己腹中的孩子,让它平安诞生。她生性并不坚强,柔如拂柳,又本着对亲生父亲的信任,听董承嘱托,连忙点头镇重道:
“父亲放心,女儿记住了。”
“先生,喝药吧。”
曹氏离开不久后,苍术又端着一碗新的药走了进来。苦涩的味道老远郭嘉就闻见了,犹豫再三,还是听话的一饮而尽。
他现在每时每刻都在数着时辰过,可不敢再不喝药了。
“先生,我再为你把脉吧。”
依言郭嘉将手随意伸过去。苍术扣在人的腕脉上,眉头越皱越紧。
“先生昨日是否又喝酒了?”
“喝了一点……不多。”
“先生!”苍术急言道,“嗜酒伤身,更何况以先生现在的身体,哪怕是沾一口酒也……”
“那不喝也没办法啊。”郭嘉耸肩。除了装醉掩人耳目,他昨日也没有别的选择。
“无论怎样,先生都不能再饮酒了!而且以后在休息饮食上都必须注意,每日……”
“苍术。”郭嘉神色一变,笑意微敛。他转头望向还在不停说着医嘱的苍术,皱眉道,“是否是嘉待你太近了,让你觉得,你可以来替嘉决定‘能与不能’?”
苍术面色一白,立声跪地:“苍术知错,任凭首领处罚!”
郭嘉沉默不语,从案上拿起一个瓷瓶丢给人。
苍术眼底闪过一丝绝望,但还是听话的拿起瓷瓶,打开一看,瓶中装着一半的墨黑色液体。他眼一闭,举到唇边,正要饮下
“你喝什么!这是用来涂得。”
“嗯?”苍术闻言睁眼,满腹疑惑的看向一副“恨铁不成钢”样子的郭嘉。
郭嘉叹口气,道:“这瓶中液体能除去你身上的?蛸刺青,从此之后,你不再是?蛸的人了。”
“先生?!”苍术彻底慌了,眼中的恐惧胜过刚才百倍,“苍术愿意领罚,还请先生”
“你跟着你师父多年,本就不算是?蛸的人。”郭嘉温声道,“你也知道,嘉德寿命就在今年了。在嘉死后,会有他人来接手?蛸,到时你怕也无法适应?蛸的改变。倒不如跟着你师父,去为医官也好,去悬壶济世也好,总归比留下好些。”
苍术听郭嘉这么说,心中一酸,满是自责与愧疚。若是他能有师父的医术,或许先生的病就不会到了如此地步,或许至少还能撑过年关……突然,他回忆郭嘉刚才的话,猛的抬头:
“先生知道师父在何处?”
“刚刚才知道。就在最近,你师父便该到许都了。”
刚刚送来的竹简静静的躺在案上,笔墨间所写正是千里之外?蛸卫的活动。
为保万全,对于华佗这位老友,他也只能不再那么客气的请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