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霜和所有人一样,坐在堂上,瞪大眼睛,看着吕夫人,看着这个就算男人死了两年了,还愤而要跟他和离的女人,心头的震撼无与伦比。
吕夫人不年轻了,虽然保养得当,但是眉间的郁色,还有脸颊上越来越深的法令纹,都在显示这个女人的芳华老去。
但是就算她老了,眉眼之间艳色犹存,看得出来,吕夫人年轻的时候,比她旁边那个年轻二十岁的秋娘不知要美貌多少倍。
秋娘比吕夫人唯一强的地方,不过是年轻而已。
年轻是最大的资本,但也是最大的劣势。
因为每个人都年轻过,每个人也会老去。
用年轻作为资本打败年纪大的人,实在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大家心知肚明,这种胜利,本来就是自欺欺人。
你从别人手里夺走的,很快会被另一个更年轻的人从你手上夺走。
对有些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男人来说,年轻的女人就是让他们返老还童的春药,比什么补药都要管用的春药。所以他们不停歇地追逐一个比一个年轻的女子,企图留住自己的青春时光。
女人如果不幸遇到这种男人,大概都会和吕夫人是一个心情。——不管你是死还是活,上穷碧流下黄泉,我死也不要跟你在一起!
“各位夫人、大人,我今日跟吕中望和离,从今而后,请不要再叫我‘吕夫人’。如今的吕夫人,只有这位秋娘姑娘,她是吕中望唯一的正室妻子,也是这个吕家唯一的当家主母。至于我,”吕夫人顿了顿,脸上浮起一丝微笑,“我娘家姓盛,你们以后可以叫我‘盛娘子’。绝对不要再叫我‘吕夫人’。我当不起这个称呼。”
秋娘怔怔地站在那里,听着吕夫人的话,似乎那些话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她耳边响起。
从她跟着吕中望,到现在也有八年了。
她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要进吕家门。以前能做妾就很好了,后来发现还能做并嫡的嫡妻,到了现在,她不仅是嫡妻,而且是唯一的嫡妻。吕家的家产。就这样轻易落到了她和她儿子手里……
“大家慢慢吃。今日是我最后一次以吕夫人的身份招待大家。到了明日,我就不再是吕夫人了。”吕夫人微笑着,招呼大家继续吃酒。
……
吕家的这一场筵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长安城世家高门里谈论的对象。
邵氏和穆夜来也跟着封裴敦在这里躬逢盛况。
不过从吕家回去之后。穆夜来很是不安地对封裴敦道:“封郎,吕夫人是个狠角色。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知道的,当初吕将军,确实不是病死的……”
“哦?”封裴敦有些惊讶,“不是病死的?那是怎么死的?”
穆夜来攒起细细的眉尖,鸦翅般的长睫扑闪两下,然后低低地垂下,轻言细语地道:“其实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也不听清楚,大家都不太清楚。大家知道的是,吕中望将军过世之后,他的爵位、军职和家产,都是由吕夫人的大儿子承继的。若不是秋娘这一次站出来。还有吕家的族长拿出来吕中望将军生前写的亲笔书函,大家都不知道,原来吕将军,是想把他所有的东西,留给他最心爱的女人和孩子。”
在穆夜来的诉说下,过世的吕中望将军最心爱的女人和孩子,当然就是秋娘和她的儿子。
“只可惜,吕中望将军突然过世,只得白白便宜了吕夫人。若是吕中望将军不死,这些东西,吕夫人连毛都摸不着。”穆夜来撇了撇嘴,再一次强调这一点。
封裴敦的眉头也蹙了起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穆夜来一眼,“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兔死狐悲、唇亡齿寒罢了。”穆夜来说着,将自己的身子投入封裴敦的胸膛,紧紧贴在上面,全身似乎都在颤抖,“封郎,我和二哥儿,也只有你。我好害怕,若是……我和二哥儿,就会是秋娘那样的命运。二哥儿也是你的儿子,他虽然是七月早产出世,但是他一点都不比他那个足月出生的哥哥差,甚至还要更强壮一些。”
想起自己的二儿子,封裴敦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点点头,“是的,二哥儿确实是个壮实的孩子。前些天,我看见他一头把大哥儿顶得坐在地上,真是个有力气的娃儿!”
穆夜来露出笑容,往封裴敦身上动了动,道:“封郎你知道就好。你一定要好好保重你的身子,长命百岁的活着,而且,一定要活得比我长,你不能死在我前面。”
封裴敦听得好笑,低头道:“我比你大快二十岁,我怎么会死在你后面?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如果你死在我前面,我就跟着你去,绝对不一个人活在世上,如同秋娘一样,被大妇磋磨。”穆夜来怯生生地道,浑身都在颤抖,于是在封裴敦身上动得更激烈……
封裴敦忍不住,翻身过去……
一番云雨,穆夜来的面容更加动人。她躺在下面,懒洋洋地道:“……看见了吧,如果你不在了,我和二哥儿是最倒霉的,而得益最多的,就是你的正室夫人了。所以,你要记得,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最想要你好的,是我和二哥儿,不是你的正室夫人和嫡长子。”
封裴敦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翻身下来,从床上坐起来,喃喃地道:“……会吗?”如果他一死,真的就是邵氏和她的嫡长子,甚至她的娘家占有他的一切?
“怎么不会?别说是吕夫人家,就算是皇室里,你想想看,自古以来,有多少皇后协同太子谋逆,将皇帝杀了,然后让太子上位的?”穆夜来趁机再加了一把柴。
对那些原配正室,穆夜来总是看不惯。原配正室了不起吗?还不是要靠男人!
吕夫人的事情,可能让封裴敦还不是很相信,但是那个皇后协同太子谋逆却是在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的事情。足以让他辗转反侧了。
原来他这辈子要防备的最大的对头,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嫡妻和嫡长子!
穆夜来看着封裴敦的神色,微微地笑了。
……
几天之后,吕夫人跟过世的吕中望将军和离的手续终于正式办妥。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吕夫人,而是盛娘子。
独占了吕家大宅和产业的秋娘正对着账本点查库房里面的东西。
“那些房契、地契还有铺子的契纸在哪里?”秋娘叫了下人来问。
进来的是个婆子,她福了一福,道:“在夫人留下的那几个匣子里。”
因为是分家,所有的产业自动转到她和儿子名下。她倒是用不着去官府再办手续。
秋娘把那几个匣子拿过来看了看。发现契纸都在。现在都是她和她儿子的了,心里才高兴起来。
吕家族长也没走,就在外院住着,正盘算要向秋娘要好处了。他们事先可是有过协议的。不然他也不会白白出头,帮秋娘要财产。
“去把吕大总管叫来。”秋娘吩咐道,她要买新的下人。这些吕家以前的下人,她一个都不想留。当然,在新的下人买来之前,她还是要用这些人的。
那婆子叫外院的吕管事。
吕管事也耐着性子等了好几天了,确保秋娘一行人都安顿下来了,他才背了个包袱过来辞行。
“秋夫人,我是来辞行的。”吕管事文质彬彬地道。将一纸辞呈递了上去。
“你要走?!”秋娘一惊,马上反对,“我不准!你的卖身契呢?在哪里?!”
吕管事笑了笑,“我不是吕家的奴仆。我没有卖身契,我跟吕家签的是合约。正好到昨天到期。——我不想再给吕家做管事了,就此别过。”说着,他拱了拱手,竟是不理秋娘在后面的招呼,大步走了出去。
秋娘还想要追,吕家族长已经走了进来,道:“他既然没有卖身契,留在这里也是祸害,难道你放心让他给你管外院?”
秋娘一窒。
“……晚上留个门,我来看看你,和孩子……”吕家族长意味深长地道,起身离去了。
吕管事走出吕家大门,拐了几个弯,再登上一辆大车,往盛娘子(吕夫人)他们新买的宅子去了。
又过了几天,秋娘正在盘算着马上要过年了,她今年这个年,要怎么过,就有婆子过来回道:“秋夫人,外面有人过来收账。”
“收账?”秋娘疑惑,“什么帐?”
“奴婢也不知道,夫人还是自己跟他们说吧。”
秋娘本待不理,但是那几个人似乎很是厉害,竟然自己闯了进来。
“你就是新的吕夫人?我们东家说了,这些欠条,到底什么时候还?听说你们家最近买了不少新的下人,怎么着?有钱给自己买奴婢,没有钱还我们东家的债?!——都像你们这样,我们这些做小本生意的,就得喝西北风了!”当先领头的男人一拍桌子,声如洪钟地大声吼道。
吕家族长正好在秋娘房里,闻讯走了出来,眯着眼睛冷眼看了半天,慢慢地道:“怎么回事?”
“你是哪一位?”那人问道。
“我是吕家族长。”
“族长大人?!——好!这是吕家向我们打的欠条,您是不是帮他们还了债?”那人毫不客气地递上一沓字据。
吕家族长狐疑地接过来,顺手翻了翻。没过多久,他就瞪大眼睛,连嘴也张得大大的。
手里连番翻着那沓字据,吕家族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恼羞成怒,顺手见那沓字据一扔,道:“真是胡闹!吕家怎会欠下这么多银子?!”说着,一叠声命人去找以前的吕夫人,现在的盛娘子过来对质。
盛娘子(吕夫人)倒是来得很快,她只带了一个下人,站在吕家的中堂之上,略带嘲讽地道:“我早说了我们吕家是寅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族长大人竟然不知道?啧啧,我们中望连并嫡纳妾、爵位传承之事都给族长大人写信报备,居然连家里这样重要的事都没有跟您说,他还真是报喜不报忧啊!”
听了盛娘子的话,秋娘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仔细看了看那些字据,也是脸色铁青,怒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连这所宅子,也抵押出去了!”
盛娘子(吕夫人)呵呵笑道:“你真聪明!”说着,往四下留恋地看了一眼,道:“这所宅子,早就抵押出去了。不然你以为中望哪里来的养外室的钱?你自己也说,跟了他六年,这六年里,你自己吃的穿的住的用的,还有你那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那么多的下人婆子护院,得花多少银子?你以为那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你自己算一算,你一分钱都没有出,却享受了这六年不该享受的日子,是谁给你花的银子?我们的老爷的俸禄?你知不知道老爷一年的俸禄只有多少银子?说实话,连你头上那支银色凤钗都买不起!”
“啊?!吕将军居然抵押自己家的房子养外室?!啧啧,男人当中,这种应该是最贱的了……”收债的那些男人毫不犹豫地笑了起来。
秋娘听得浑身发抖,却又想不出话来反驳,只得翻来覆去地道:“我不信!我不信!怎会这样巧,我刚进门就发生这样的事?!”
“天下的事儿,都是无巧不成书的。秋娘,吕中望都过世了,你还能找到他的亲笔书信,硬是逼着我让你进门,你说,有比你这样的事还要巧的吗?怎么现在吕家的真实状况暴露出来,你又不信了?”盛娘子(吕夫人)笑着闲闲说了一句话。
“是啊,秋夫人,您好好想想,您既然千方百计挤了进来,要做吕家里的一份子,那好事坏事都要有份的。这些债务,您可不能袖手旁观哦!再说我们夫人已经跟您分家了,这家里的产业,全给了您,我们只要十亩祭田而已。而且夫人跟老爷和离,今儿本不必来的。”盛娘子(吕夫人)带的一个婆子笑嘻嘻地道,觉得十分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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