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真是厉害,一下子就把这些人的嘴给堵死了。想那柱国侯因抗旨被夺爵的时候,可是一个屁都不敢放……”
“是啊,柱国侯夫人情知争不过,提前就自求下堂了,只可惜柱国侯,陪了夫人又折兵,至今还只是个参将。”
“柱国侯夫人也是个狠角儿,你想,她真的没法子?还不是看柱国侯失势了,提前一走了之?——这样的原配正室,还不如那穆夜来有情有义。”
“什么?!你眼睛有毛病吧?穆夜来什么时候有情有义?有情有义她会给岭南大都督做妾?——啊呸!跟你这种人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围观的众人一边看着永昌帝、太子、毅亲王和安国公唇枪舌战打着机锋,一边在人群中窃窃私语。
杜恒霜听见前面的人肆无忌惮地说着她和萧士及和离的往事,又怒又痛,刚刚愈合的伤疤就这样被人血淋淋地揭开,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她的手指甲更深地掐住自己的掌心,只有从掌心处传来的钻心的痛能让觉得好过一些。
一只温热的大掌悄没生息地握了过来,将她握成拳头的小手轻轻拢在掌心,然后手指微微用力,一根一根,将她使劲儿掐住自己掌心的手指头松开,熟极而流的姿势,在他曾经是习惯,在她也当是常情。
杜恒霜开始的时候都没意识到是萧士及的手掌。
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只有萧士及注意到她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也当做是习惯一样不断纠正她。
杜恒霜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她着恼地将手夺开,偏头看见是萧士及,更加气急。
萧士及却赶忙低声道:“不用理会那些嚼舌根的。你生气那些人只会说得更起劲。”
杜恒霜有些意外,忍不住上下打量萧士及,见他目视着前方。面无表情,刚才那些人的话,他似乎全不放在心上。——他的气量真是变了不少。以前遇到这种事,萧士及比她还气愤,她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怒气。反而去安抚萧士及。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杜恒霜很是不习惯。扭过头低声道:“听见那些嚼舌根的就想上去跟他们理论。别人家的事,关他们什么事?还是朝廷命官呢,一群嚼舌根的长舌妇一样……”
萧士及斜睨杜恒霜一眼。笑了笑,欠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深深地看了杜恒霜一眼,又用手抚了抚自己头上戴的蹼头边儿,跟人群中间的毅亲王交换一个眼神,便从人群中退下。
萧士及这番举动没有逃过杜恒霜的眼睛。她顿时明白今日的宫宴不会是平平淡淡地赏花看戏吃东西了,她不安地动了动,对她前面的方妩娘和许言朝道:“娘、弟弟。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方妩娘和许言朝一齐点头,转身要走。
夏侯无双却又趁夏侯元不注意,悄悄挪了过来,对许言朝笑嘻嘻地道:“言朝,我们去那边射箭吧。听说今儿有好彩头呢!”
许言朝有些无奈。这小姑奶奶看来是缠上他了。
正踌躇间,崔五郎终于找到夏侯无双。也挤了过来,满脸欣喜地道:“无双,终于找到你了。”
夏侯无双沉下脸,一甩袖子,往许言朝那边站近了。没好气地道:“你是我什么人?无双是你叫的吗?!”
崔五郎笑了笑,“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叫你一声‘无双’,不为过吧?”
“谁是你未婚妻?!你不要自说自话!我说了不要嫁给你,你别白日做梦了!”夏侯无双几乎要哭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向说疼爱她,宠着她的爹娘和曾祖母,还有大哥,却一起同意把她定给清河崔家的崔五郎!
她明明一点都看不上崔五郎,他们明明知道她心悦洛阳许家的三郎许言朝!
见夏侯无双公然反对和他的亲事,崔五郎也恼了,沉下脸道:“无双郡主,这件事可不能瞎说。我们两家庚帖换了,聘礼下了,媒人的帖子都写好了,连婚期都定下了,你怎么能说没这回事?——我白日做梦?你要想清楚,你想巴着别人,才是白日做梦!”说着,还拿手指头指了指许言朝。
许言朝也恼了,一巴掌将崔五郎指指点点的手指头打开,怒道:“你们两人耍花枪,关我什么事?!——有本事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见人就行了。对我指指点点,你也配么?!”
三个少年人一生气,嗓门不由自主大了起来,引得周围的目光纷纷看过来。
崔五郎见众人的眼光看了过来,而夏侯无双依然口口声声在众人面前说不肯嫁给自己,很是下不来台,上前推了许言朝一把,恼道:“我不配,难道你才配?!”
许言朝也是不肯吃亏的,崔五郎一再犯他忌讳,已经让他心里积了一肚子火,见崔五郎又动起手来,一把抓住崔五郎伸过来的胳膊,往后一掰一拧。
崔五郎顿时如同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许言朝的手劲儿好大,差一点就把崔五郎的胳膊掰折了。
崔三郎忙走了过来,命两个仆从上前将许言朝和崔五郎隔开。
人群中央的永昌帝一行人看见这边三个少年人的争斗,都有些好笑。
刚才因为安子常引起的不快,也一笑置之。
“好了,咱们去那边射箭打马球去,好好乐上一乐。”永昌帝笑呵呵地道,又问尹德妃,“爱妃可还受得住?”
尹德妃笑颜如花,微一摇头,头上的金歩摇便发出叮当之声,“臣妾好着呢。只贵妃娘娘受不住了,好像去歇息了。”
永昌帝点点头,“她怀着身子,是容易累些。”说完带着众人往大草坪那边去了。
刚才的风波似乎已经烟消云散。
独安子常是个最记仇的人。他漫步走到刘大人和田圭身边,阴测测地道:“两位大人真是厉害,还敢挑安某的不是。安某这个人从来不吃亏的,这一次两位大人的关照,安某一定谨记在心,莫不敢忘!”
田圭僵着脸道:“安国公这是在威胁在下么?在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就算是因此得罪了安国公,也只能说一声对不住。在下不可能对安国公,比对陛下还恭敬!”
安子常有些意外地看了田圭一样,点头道:“好。好。好,你有种。”说着,拂袖而去。
刘大人对田圭敢于顶撞安国公非常佩服。他根本就不敢跟安子常对着干。先前他跳出来,也是一出安排好的戏,戏演完之后,他早就缩到田圭一旁,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了。
田圭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对刘大人很是不屑。
“走了,走了,咱们去那边射箭打马球去。”崔三郎对崔五郎温言说道,又对夏侯无双点点头。
夏侯无双撅着嘴。给崔三郎行了礼,倒没有再出言打击崔五郎。
崔五郎闷闷不乐地跟着崔三郎走了。
方妩娘也带着许言朝和杜恒霜往另一边去了。
夏侯无双想跟上去,却被从后面赶来的夏侯元拉住手。
她回头,看见大哥板着的面孔,不敢再倔强,乖乖地跟他到另一边去了。
杜恒霜心不在焉地跟着人群来到射箭的地方。看见这里男一拨,女一拨,分了两个场地。
男子那边射箭的人不多,因为这一次来的官员职位都很高,一般都不会下场。去跟小虾米比试。下场的都是参将、副将之流。
女子那边倒是热闹多了。
大齐的世家闺秀们尚武的也有不少,虽然箭术没有杜恒霜或者穆夜来那样厉害,但是拿得出手的还是有一一些人的。
杜恒霜一点都没有凑热闹的意思,她跟方妩娘坐在草坪附近的帐篷里面,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琢磨今日宫里这股怪怪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没能安生多久,就听射箭场地那边吵了起来。
“秦国夫人、许夫人,许家三郎在那边又跟崔家五郎闹起来了,德妃娘娘请两位过去一下。”一个宫女过来请杜恒霜和方妩娘过去看看。
杜恒霜和方妩娘从帐篷里钻出来,跟着宫女来到射箭的场地。
原来是许言朝跟崔五郎比试射箭,对面的内侍判两人打了个平手,两人却都不服气,彼此争执起来,互相拿箭指着对方,恨不得一箭将对方射个透明窟窿。
杜恒霜很是无语,过来将许言朝拉到一旁劝道:“言朝,你以前也是个聪明人,如今怎么处处跟崔五郎过不去?”
许言朝瞪了杜恒霜一眼,道:“姐姐,你也就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别人这样对待你,你早一箭射过去了,还能在这里无所谓地劝我?”
杜恒霜讪讪地轻捶许言朝一下,嗔道:“死小子,姐姐是帮你说话呢,就知道呛人……”
许言朝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看见崔五郎就不顺眼,不过他打死也不会说是因为夏侯无双那个讨厌的家伙,他只有梗着脖子道:“谁叫他这么讨厌?!老是跟我抢,还跟我穿一样的衣衫,我怄都怄死了!”
杜恒霜莞尔,拉着许言朝的手,“好了好了,我知道是崔五郎不地道,咱们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一边说,一边将许言朝手里的弓箭接过来握在手里。
废太子妃崔真真却拢着大红羽纱白狐狸里子皮的鹤氅慢悠悠地走过来,将手搭在崔五郎肩上,笑着道:“五弟,咱们不要跟许三郎一般见识。真正会射箭的人,你还没有见识过呢。就在这里坐井观天了?”
崔五郎抖抖肩膀,将崔真真的手挪开,看了杜恒霜一眼,道:“听说秦国夫人于万马之中一箭射杀突厥可汗,崔某不才,想向秦国夫人讨教一下箭术。”
杜恒霜笑了笑,道:“我的箭术不值一提。崔五公子不用客气,我甘拜下风就是。”完全把崔五郎当小孩子。
崔五郎涨红脸。
许言朝却甚是欢喜,冲崔五郎得意地眨眨眼睛,做了个“不过跟你一般见识”的口型。
崔五郎更是大怒,正要说话,崔真真又拽住他,笑着朗声道:“听说来岭南大都督二房穆二夫人也是箭术通神,和秦国夫人杜恒霜相比。不知道孰高孰低?”
杜恒霜沉下脸。明知道穆夜来跟她过不去,还要提这种话,是故意挑衅吧?
“废太子妃,你这样挑拨离间,对你和太子。到底有什么好处?”杜恒霜毫不客气地问道。紧紧盯着废太子妃身后的重影。
杜恒霜渐渐焦虑起来。废太子妃崔真真背后的重影已经快淡的看不见了,这意味着什么,杜恒霜一点都想不明白。
以前明明看见有两个重影。后来一个影子渐淡,一个影子渐浓,如今淡的那个已经看不见了,而且浓的那个也在渐渐稀薄。
难道是她们真的要融入废太子妃的三魂六魄了?
杜恒霜沉吟着,崔真真却脸色也是一沉。她最恨别人叫她“废太子妃”,这样叫她,就是在挑她的伤疤,让人都知道她的失败……
“秦国夫人一直在定州,想是不知道长安的情形。太子已经向陛下请过封。封废太子妃为良娣了。”毅亲王妃忙过来打圆场。
杜恒霜“嗯”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看来良娣确实是太子心坎上的人呢。”
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太子妃崔莲莲斜了崔真真一眼,道:“崔良娣,你就不能少说几句话?”
崔真真当众被太子妃崔莲莲训斥,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不过崔莲莲也不想长杜恒霜和毅亲王妃的气焰,就道:“刚才崔良娣说得不错。不如就让秦国夫人和穆二夫人比试一场,让我们看看两位的神乎其技如何?”
太子妃发了话,杜恒霜和穆夜来都不得推脱,只好闷声应了。
许言朝见自己给姐姐惹了麻烦,很是不好意思。忙道:“我姐姐的箭术当然当得起‘箭术通神’四个字,那位穆二夫人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穆二夫人只是偏房吧?今日来的好像都是正室夫人,这偏房也能登大雅之堂,还能跟别人比试,她真是占了便宜了。我姐姐吃了亏了。”
“那你说要怎么比?!”穆夜来本来也不想比试,可是许言朝的话句句戳她的心窝子,倒是激起她的血性,非比不可了。
许言朝想起来在定州的时候,见过杜恒霜曾经一箭从一个小小的玉环里面穿过的高超箭术,遂得意洋洋地道:“射靶子有什么意思?我姐姐闭着眼睛也能射中靶心。——要比,咱们就比个新花样儿。”说着,四下看了一眼,看见夏侯无双头上有个束发金环,笑着对她一伸手,“无双郡主,能不能借你的束发金环一用?”
许言朝今天一直没有对夏侯无双有好脸色,此时居然开口跟她说话,夏侯无双欢喜不已,忙将头上的束发金环解了下来,递给许言朝,道:“给你,你要做什么?”因取下束发金环,她的发髻散了下来,披在背上,倒是显得她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儿。
许言朝看了她一眼,就拿着那小小的束发金环,对穆夜来道:“穆二夫人,你敢不敢跟我姐姐比试射这个金环?”
穆夜来看了一眼那小巧的束发金环,有一瞬间的踌躇。
崔真真却暗地叫好,忙代穆夜来回道:“没问题,就这样射!”
杜恒霜看了看幸灾乐祸的废太子妃崔真真,突然心里灵光一闪,笑道:“比试也行,不过,我要用我自己的弓箭,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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