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高悬。
山林幽幽。
半衣山下,宋州城内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往来人群不断。
值此花好月圆之际,家家户户团聚一起,老人们酒足饭饱,带着微醺与晚辈们讲讲过去的故事,眉飞色舞的说着孩子们似懂非懂的半衣山庄。
对于这座城而言,中秋之战路人皆知,甚至不少人满怀期待,然而故事说得再天花乱坠,那也毕竟只是个茶余饭后的故事,当中秋真正来临之际,几乎没有老百姓去半衣山庄观战,他们只会在意第二天的结果,甚至没人会介意这过程是否会被加油添醋。
即便真正在半衣山庄观战之人,也没有几位是真心关注刀剑之争。
“余青州和落尘霜谁会死?”
“余青州如果死了,半衣山庄会怎么办?天下第一剑以后会是谁?”
“落尘霜如果死了,余青州接下来的目标会是谁?”
这才是大多数在场的江湖人所思所想。
对于六大派而言,余青州和落尘霜最好都死了,一个根本不将六大派放在眼里的当世天下第一剑,一个随时威胁六大派地位的江湖散人,他们既然做不了六大派的助力,那么最好都从这世上消失。
对于看客们而言,自然瞧热闹不嫌事大,甚至有人在落尘霜尚未现身之时,希望余青州能和六大派过过手,毕竟江湖上看不惯六大派作为的门派也不在少数。
对于薛宇、莫无忧和傲阳而言,他们现在的目标只有面前的神秘黑衣人。
今夜确实是非同一般的中秋。
今晚注定是很多人难忘的一夜。
并不是因为今晚中秋之夜的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圆,而是因为今晚是这片江湖多事之秋的开端。
因为有的人圆梦了,有的人却梦碎了。
“我的金子呐?怎么回事?我的金子呐!”
通往半衣山庄后门的小道上,吴博来歇斯底里地大声咆哮,他好像要用尽他一生的气力去痛斥,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晚间彻骨的山风。
吴博来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金子怎么会变成了黄土。
不但吴博来想不通,他雇佣来的杀手们也想不通,但这些杀手们并不打算去费脑筋,因为他们擅长的是杀人,而不是解密探案。
吴博来此刻面红耳赤,即便山间阴冷也全然无法消除他的怒火,他彻底疯魔了,他再一次去翻找面前的榆木箱子,这石子路上也只有这一枚箱子,吴博来不断地从箱子里挖出一抔又一抔的黄土,全然不顾指尖渗出的鲜血,他没有一丝停下来的打算,而这一十三位杀手们就这般观望着吴博来近乎于自残的举动,没有一位想要施以援手,因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箱子里面只有黄土,也真的只有黄土。
终于,当箱内最后一把黄土飞扬在月光之间时,吴博来力竭瘫坐在地上,捻着指尖混着浓稠血液的黄土,他的喉咙像被谁卡住一般,即便他大口呼吸,却依旧差点窒息,若不是吴小鹿及时为吴博来顺气,恐怕这位宋州名商便会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山野之间,成为豺狼的口腹之物。
吴博来猩红的眼瞳里满是不甘,即便如鲠在喉,却不断念叨着什么,依稀能够听出“不可能”这三个字,他不甘自己败得如此不明不白,他明明已经离成功触手可及。
“爹,算了吧。”
吴小鹿望着吴博来混杂着黄土和血渍的锦衣华服,眼神落寞,一无所有或许还算是个不错的结局,至少二人保住了性命。
可是吴博来并不这么想,他甚至诧异吴小鹿怎么会说出如此儿戏之言。
“算了?怎么算了?你......你知道我准备了多久?我等了多少年才等到这个机会,我散尽家财就为了夺回无极一刀,那是我的无极一刀,我的!咳咳咳......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杀了落尘霜,我要拿回我的无极一刀!”
吴博来怒不可遏,口沫横飞,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好像阻止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面前的亲身女儿。
蓦地,吴博来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把将扶着自己的吴小鹿推开,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溅起的黄土阻隔在吴博来和吴小鹿之间,吴博来看不清吴小鹿的面容,可他不依不饶,躺在黄土遍地的石板路上,指着吴小鹿的方向悲愤交加道:“你要是个男儿身那该多好啊......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一个儿子能活下来,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看遍了宋州的名医,拜遍了各路神仙菩萨,可是到老也没有一个活着的儿子,我要是有个儿子,也不至于孤注一掷,到头来一无所有啊!”
吴博来仰天长啸,他空有满腔抱负,然而事实上他很清楚,现在他已经败了,败得十分彻底,他机关算尽想要夺取落尘霜的性命,甚至不惜牺牲吴小鹿的未来投靠九天,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九天本就是为了分散六大派的注意力,让自己能够趁虚而入,而事实上九天确实牵制住了六大派的几大高手。
可是在关键时刻,吴博来却败给了老天爷。
近前,吴博来雇佣的这些江洋大盗们漠然的驻足观望,他们来此本就是为了求财,并不是做慈善或者行侠仗义。
所以领头的盗匪很快来到了吴博来的身前,半蹲下来,极力掩饰脸上的不屑,装作无奈惋惜道:“吴老爷,不是兄弟几个不仗义,这只进不出的买卖傻子都想得明白吧?”
悲痛欲绝、呜呼哀哉的吴博来一下就被这句话拉回了现实。
“你什么意思?”
吴博来紧盯面前的盗首,勉强支撑起自己质问道。
“吴老爷,明人不说暗话,这买卖兄弟几个可都是拿命在换,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您这儿一箱子的烂土怕是连小鬼都请不来吧?”
盗首说得很直白,可是吴博来却根本听不进去,他依旧妄图垂死挣扎。
“不行,你们不能走!”
吴博来的言辞斩钉截铁,双目圆睁直盯盗首,但今时不同往日,昔日宋州城内鼎鼎有名的富豪如今却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话间,盗首意味深长的瞥了眼吴小鹿,一边朝着身后众盗匪摆手,一边鄙夷的望向吴博来,他们这种人天生就不懂得怜悯,更何况吴博来这种为富不仁的家伙也不值得同情。
“吴老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您也别这么大气性呀,想杀落尘霜不是?您就现在起身朝半衣山庄跑,麻溜儿的跑,兴许还能赶上。”
盗首的挖苦引得身后一众匪徒嘲弄,谁都知道江湖上根本就没人能动得了落尘霜,更何况此刻他的身边还有个余青州,他们虽然是一群亡命之徒,可不等于他们是群愣头青,明知道是死还去送人头。
原本这群盗徒打算趁着落尘霜和余青州精疲力竭之际,暗下杀手,坐收渔翁之利,岂料吴博来居然给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只要帮我杀了落尘霜!我不但给你们钱!我的宅子!我的女儿也是你们的!”
吴博来没有打算放弃,他准备孤注一掷。
盗首的脚步当即停下,他背对着吴博来,吴博来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吴博来笃定这个条件盗首一定不会拒绝。
“爹?”
吴小鹿难以置信吴博来的言语,她清楚自己若是落入这些贼人之手会是什么下场,吴博来想必也很清楚。
“小鹿,你会帮助爹的,对不对!”
吴博来的语气近乎祈求,但吴小鹿望着眼前的吴博来,却说不出一句话,他不像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自己也不再是吴博来的亲生女儿,她此刻就是吴博来挥之即来弃之则去的筹码,只要能够换取“无极一刀”,吴小鹿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吴博来根本不会关心。
盗首转身,弯着腰看着吴博来,戏谑的笑容挂满脸上,接着侧目贪婪的上下打量吴小鹿曼妙的身段。
“可以是可以,不过哥几个想先验验货,要是个雏儿,哥几个兴许会更加卖力!”
盗首淫笑一声,随后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吴博来顿时大喜过望,竟忙道:“诸位兄弟请便,请便。”
吴小鹿眉间顿时充满厌恶,不但是对这群盗首的厌恶,也是对吴博来的厌恶,更是对这世间的厌恶。
她的眼神开始渐渐变得阴沉,眼瞳的墨黑迅速扩散至整个眼球。
吴小鹿忽然站了起来。
“哟,这小妞还挺主动啊。”
“条子真不错。”
“嘿嘿,哥几个谁先上啊?”
那群盗匪见吴小鹿的举动,没有察觉一丝反常,反倒争先恐后商议谁想享用吴小鹿这位深闺大小姐。
“一起上吧!”
吴小鹿淡淡一句,让众盗匪立刻兴致盎然。
“兄弟们,咱们客随主便吧。”
盗首惊喜若狂,心痒难耐,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如此白皙的女人翻云覆雨,当即如饿狼扑食一般冲向吴小鹿,然而他终究没有享用到吴小鹿这朵美艳的娇花,谁也没有享用到。
因为盗首这句话刚落,他嘴角便沾满了泥土,那些盗匪再也没有机会说些放浪形骸之语。
吴博来哑然失语,满地滚落的头颅将他团团围住。
“九天的堂主可不能这么窝囊,是您教我的。”
吴博来一双浑浊苍老的眼里满是震惊,因为吴小鹿从未展示过如此高超的武艺。
“为什么您没有一个儿子能活在世上?您想过吗?”
吴小鹿踱步至吴博来身旁,俯视自己脚边狼狈不堪的父亲。
吴博来浑身一颤、如梦初醒,随即猛然抬头看着变得陌生的女儿,大声咆哮道:“为……为什么?你做了什么?”
“当然是被我杀了呀,我的好父亲。”
吴小鹿轻笑,接着大笑,笑得十分畅快,笑得吴博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因为这满地的头颅又多了一枚。
“今晚的月可真圆啊。”
吴小鹿一边笑着,一边举起吴博来的头颅,刚刚好可以遮住整个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