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谷。
西南角。
临近楚国的边界地。
这里散发着扑面而来的恶臭,放眼望去尽是饥民,多为破衣喽嗖的老弱妇孺,这些人遍布在一派萧条的街道之上,不住地呻吟。
街道两侧的房屋摇摇欲坠、残破不堪,似是被遗弃了很久,而里面堆满了各色惊恐不安的面孔,难民们各个佝偻蜷身,连发间的虱子也被捉食的干净,饿到看人眼红。道路两侧哀鸿遍地,一些年老者无力的躺在地上,他们没有庇护之所,空洞的双眼望向天空,渐渐的,没有了呼吸,很难相信仅仅一街之隔外,是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世间万物因有尽有。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乱世的颓败,自然不会缺少了一生谷的一角。
这里是一生谷的贫民窟。
数十年前。
恶名远扬的崔命符突然大发善心,广而告之一生谷将设立一地,收容来自各地因战乱无家可归的难民。
规则只有一条——一入贫民窟者不可擅出。
此消息一出,江湖哗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崔命符会多此一举,他本可袖手旁观,做他一生谷的土皇帝,可是崔命符却做了很多名门正派都没有出手去做的事情。
但这一举动,不但没有为崔命符赢来美誉,反而引起了很多江湖客的非议,大部分人都认为崔命符不会无故转性,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良心。
崔命符寓意何为,无从得知,得益于他的恶名远播,江湖上很多正义之士认为这又是崔命符的消遣之举。
但仅此而已。
崔命符提供了居身之所,大开方便之门,拯救了诸多难民。
喋喋不休的江湖义士依旧自我揣测着,未有丝毫举动。
这很讽刺。
可这就是江湖。
穿过两条街。
尽头。
散发着恶臭的街角,一位满身泥垢的老乞丐匍匐在地上,脸贴着地面寻找着什么,白发飘散,瘦骨嶙峋,却意外的腹部鼓胀,想来这位老乞丐已然落得食土求生的境地许久。
墙角。
一位身着干净衣裳的年轻人,目无表情的望着老乞丐的一举一动,双眼空洞,毫无一丝表情,他的举止在贫民窟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装扮更是惹眼,但,并未有人注意到他,因为他隐藏的很好,即便衣角也掩藏在阴影之内。
他仿道在等待着什么人的来临,又仿道在独自愣神。
蓦地。
年轻人瞥了眼头顶一片徐徐而落的树叶,呢喃了一句“终于到了”,接着闪身,不见了踪影。
那老乞丐依旧匍匐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寻找什么,不过当年轻人消失的刹那间,老乞丐的眼中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精光,但稍纵即逝,因为他的身旁忽然窜出两位头发蓬乱的孩童,一女一男,脸上尽是焦灼神色。
“二狗怎么了,人也瞧不见了?他到底去哪里了?”男童开口道。
“不知道啊,都两天了。”女童攥着双拳,极为担心二狗的下落。
“是啊,黄胖子也不见了两天,会不会被黄胖子捉了去?”男童猜测道。
“你是说黄胖子是人贩子?”女童反问道。
“嗯嗯嗯......”
那位男童忙点着头,最近贫民窟常有孩童走失,那黄胖子虽然是个大善人,但也难说另有目的,毕竟一生谷并不是个太平地方,这也是为什么鲜有人敢踏入一街之隔的繁华街区。
女童微微皱眉,眼里尽是鄙视,她没有想到男童竟会怀疑到黄胖子身上,须知若非黄胖子一段时间来的善举,他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不知要饿死多少,女童杏眼圆睁,刚欲怒骂男童白眼狼之时,忽的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女童刚刚脱口的话语被生生咽了回去。
“你们在聊什么啊?”
男童和女童先是一怔,同时回头看到了一张笑脸盈盈的熟悉面孔。
“二狗!”
“二狗?”
“你跑去哪儿了?”
女童眼中缓缓升起一层水雾,一把揪住二狗的衣角,虽在质问,可脸上早已泛起丝丝喜悦。
“哈哈,找吃的呀,呐......给你们......”
二狗憨笑一声,忙从怀里拿出一张精致的手绢,男童和女童痴痴的看着手绢,一阵甜丝儿的香气随之扑面而来。
“麦芽糖!”
男童喜形于色,毫不客气的接过二狗递来的麦芽糖,这对于孤苦无依的他们而言,绝对是唯有在梦里才能享受到的珍品。
男童津津有味的吃着,尚未赞叹,却瞥见女童一动不动,男童大惑不解道:“你怎么不吃啊?”
此刻,女童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声音也变得冷酷无比。
“二狗,你……你不会去偷东西了吧?”
此语一出,男童看了眼手中余下的麦芽糖,又看了眼女童,缓缓咽了口口水,女童最憎恨偷盗之人,若不是当初她家中遭遇贼人,她的母亲也不会因为断了药而丧命,这隐隐成了女童最大的心病,至此之后,女童极为愤恨偷窃之人。
二狗自然知道女童的惨痛遭遇,他当然不会说出他去“一品轩”偷食物的事情,而是避重就轻的选着说。
“是位好心的姐姐给我的,放心吧。”
二狗洋溢着笑脸,拍着胸脯,将余下的麦芽糖连同那精致的手绢一起放在了女童的手里。
为了防止女童再刨根问底,二狗忙转开话题问道:“白大哥呢?”
小女孩拿着手中的麦芽糖,想吃却又不敢吃,望着手中的丝巾,梨窝浅笑,这样温润丝滑的布料,她从来没见过,如今手绢在握,女童自然欢喜的很,一时竟爱不释手。
“来了个人。”
男童见女童并不搭腔,一边又放了一颗麦芽糖在口中,一边嘟囔着回道。
“什么人?”
二狗不解,在他印象中的白大哥一贯独来独往,从来没有和除他们三人以外的人交往过。
“应该是客人。”男童说道。
“客人?”二狗问道。
“对,一个老头子。”男童说道。
“老头子?会是什么人呢?”
二狗缓缓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破败小院,自言自语道。
小院内。
轻风拂过,扬起一层浮灰。
一位身着干净衣衫的年轻人正站在院中。
正是二狗口中的白大哥。
他是贫民窟中乐于帮助孤苦孩童的善心大哥,也是丐帮净衣派的高手白坤。
白坤的名号在江湖上流传甚广,他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为非作歹的贪官污吏,欺压百姓的乡绅土豪都是他的目标,即便名门正派中的徇私枉法之人他也从不放过,因此百姓拥戴他,可是江湖却孤立他。
因为他太过正义,因为他断了很多人的财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白坤的江湖生涯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命途多舛,即便丐帮内的帮众也在劝他不要再一意孤行,要“见好就收”。
可是白坤并没有妥协。
事实证明,江湖从不是施展个性的地方。
不过讽刺的是,让白坤委屈就全的并不是他曾经欺行霸市的对手,而是丐帮的内部长老。
如今,这些长老的其中之一就站在他的眼前。
这是一位穿着破旧、其貌不扬的老头,若是在大街之中,任谁都不会记住的平凡模样,但在这片江湖,任谁都不会在他面前放肆。
“见过邱长老。”
年轻人的态度毕恭毕敬,可他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邱长老身后的黑衣人。
白坤认识他。
因为他本就在等着这个人。
“来吧。”
邱长老招呼着两人坐下,可是白坤和黑衣人谁都没有动一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白坤死死盯着黑衣人,黑衣人也同样死死盯着白坤。
“你迟到了。”白坤首先打破沉默。
“你我之间,总会有个迟到的。”黑衣人回道。
“我不是来和你斗嘴的。”白坤有些不耐烦了。
“我也不是。”黑衣人再回道。
“那就说正事吧。”白坤说道。
“东西被峨嵋派的人夺走了。”黑衣人说道。
“意料之中。”白坤说道。
“哦?怎么会是意料之中?”邱长老追问道。
“峨嵋派这次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白坤说道。
“谁?”邱长老原本已经坐下,却忽得再次站起。
“张慧英的徒弟。”白坤说道。
“张慧英......”
邱长老长叹一口气,脸上具是了然,终是明白了白坤为何所言意料之中。
“只可惜这些剑神小筑的弟子并非货真价实。”白坤又说道。
“有人会假冒剑神小筑的弟子?难道是六大派所为?”邱长老猜测道。
“据我所知点苍派也是三人一行。”黑衣人说道。
白坤眉头一皱,未曾想黑衣人对一生谷内的动向知之甚详,但又不解黑衣人为何提及点苍派,旋即问道:“他们不是被九天的人伏击了吗?”
“高手总会规避掉些不必要的麻烦。”黑衣人说道。
白坤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又问道:“他们有两手准备?”
“准备多一点并没有什么坏处。”黑衣人说道。
“难怪崔命符敢下手。”白坤恍然大悟。
“我们只要把消息散出去……”黑衣人尚未说完自己的计划,当即被白坤打断道:“沐春风可不是傻子,同样的跟头,他不会栽第二次。”
“所以我们得想的很周全。”邱长老眉间紧锁,语气十分凝重。
“帮主还有什么指示?”白坤问道。
“按兵不动。”黑衣人说道。
“按兵不动?难道要等着薛宇这个搅屎棍查出什么,我们再有所行动?”白坤愤然道。
“你想先发制人?”黑衣人反问道。
“未雨绸缪总好过亡羊补牢。”白坤说道。
“我们不是对手。”黑衣人摇头回道。
“不是对手?你什么意思?”白坤质问道。
“他的两个朋友已经在路上了。”黑衣人说道。
白坤闻说,怒意顿失七分,接着难以置信道:“‘残血剑’傲阳和三少爷卞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