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迈入,薛宇登时眼前一亮。
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宴客行宫,虽比不上大内皇城的极致奢华,但作为开国侯府的迎宾设宴之所,可称得上实至名归。
殿内装饰与摆设极为考究,薛宇看出一些是出自“鲁班门”的大师之手,行宫内每九步一盏八尺长灯,铜铸,两侧镶嵌葡萄藤蔓,从灯盏一直延绵至底端,造型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三丈金色帐幔如长龙一般,游走在行宫各处,其间粉饰,落有白纱,黄白相间,好似巨龙行于云端,让人叹为观止。
行宫内部共有五座长案,殿内正中央,四座红色长案四尺有三,为宾座;正对大门处,有一玄色长案,约六尺三寸,为王彦章的主座。
此时,十数仕女正轻击编钟,发出悦耳音色,仆者、小厮行色匆匆,在长案上摆放着果盘、美酒和佳肴。
薛宇颇有兴致的环视四周,侧首问着小何。
“老爷子怎么样了?”
闻言,小何讪讪一笑,显得很是尴尬。
“侯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刚刚军医用药酒擦拭过了,说要静养三日,但侯爷说什么也不答应,这不……”小何眼光一斜,只见王彦章身着一件素色长衫,脚步缓缓的向薛宇走来。
此间,王彦章的身后跟着几位薛宇颇为眼熟之人,单看装扮和气度,便绝非凡人。
“小宇,带你认识几位长辈。”
王彦章的笑容极为勉强,想来这位老爷子是强撑着腰伤,当下将薛宇一把拉过来,目光狡黠,薛宇立刻明白王彦章的意思,旋即不动声色的朝着王彦章腰间轻点,一股真气顺着指尖猛然迸发,霎时,王彦章脸色放缓,长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小何自然尽收眼底,一脸的扭曲,显然是憋着笑意,王彦章的“顽固至极”,他算是真正领教了。
“崇政院使—李振,李大人。”王彦章腰间舒缓,此时意气风发的介绍着。
李振,当年大梁太祖皇帝朱温的谋事,天佑二年“白马驿之变”的策划者,篡唐主力,梁国建立的功臣,此间年事已高的他白发冉冉,慈祥和煦,虽是老者,却昂首挺胸,眼若星辰,气度十分非凡。
“李大人,您好。”薛宇早闻李振的事迹,此人虽在民间褒贬不一,但眼下他乃是王彦章的座上客,薛宇自是留足颜面,当即颇为礼貌,弯腰拱手。
从王彦章身后行至并肩处,李振的眼中噙着好奇,上下打量着薛宇,不禁赞叹:“侯爷,这就是贵府的薛榜眼?”
“哈哈,正是。”王彦章眉间上挑,很是得意。
李振闻言啧啧称奇:“真是想不到,你个老匹夫居然还能教出此等人才,哎......真是世道叵测啊……”
王彦章心中一阵欢喜,却忽然听出李振言语中的调侃之意:“那是......哎......不对,你这什么话啊,老夫也算是半个文人,好吧!”
“是是是,侯爷。”
李振含笑敷衍王彦章,接着向薛宇点头示意暂别,转身在小何的引领下,跨步走向左边第一处长案,接着拂开长袖,席地正坐。
与此同时,王彦章身后又走上一人。
“水北巡检使—段凝,段大人。“
王彦章似乎和此人颇为熟络,交谈几句后,方才想起介绍给薛宇。
段凝,开封人,本名明远,聪明机智,颇具能力,属当世难得将才。早年担任大梁地方官员,因为任职忠勤,被赏罚分明、唯才是举的大梁太祖朱温赏识提拔。后投桃报李,抓住战机,助朱温攻取卫州,毁夺唐军大半辎重,成为数年来大梁军队的第一次大胜,大梁军队为之一振,梁唐战争的局面终于出现了有利于大梁的转变。
不过段凝战场得意,却朝堂失意,作为后起将领的他遭到敬翔、霍彦威等旧臣宿将的猜疑嫉妒,对此段凝颇有微词,但却无可奈何,最后郁郁不得志的他唯有依附王彦章,谋求庇荫。
“段大人,您好。”
江湖上对于段凝的赞誉颇多,薛宇早有耳闻,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本尊。
“你好你好,哈哈,真是一表人才啊。”
段凝不断上下打量着薛宇,此语显然发自肺腑,虽然此刻他“寄人篱下”,但段凝着实羡慕王彦章培养年轻人的能力,不论是眼前的薛宇还是身旁的小何,这也是段凝能够心服口服于王彦章的原因之一。
别过段凝,最后一位身着重甲之人行至王彦章身侧。
“大梁右羽林统军、晋州刺史、华州防御使—戴思远,戴大人。”王彦章热络的介绍着,但薛宇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老爷子眼中的一丝冷漠。
戴思远,早年与梁太祖朱温共事,以善用兵法知名。开平元年,自右羽林统军加检校司徒,出为晋州刺史至今。
“戴大人,您好。”
“你好。”
戴思远面带一丝笑容,不过只是出于礼貌,他似乎是一位独来独往之人,不善交际,话语十分简短,不知是不喜言辞,还是不愿和薛宇多做交谈,期间目光诡异的看了眼四周,显得尤为谨慎,稍许,在和王彦章略作寒暄后,找了处最靠近大门的长案落坐。
“这个人,不简单。”
这是薛宇的第一直觉。
江湖上不乏此类人物,薛宇也和此类人物打过不少交道,总之,这种人,城府极深。
众人一一落座,王彦章旋即大袖一挥,这场宴会随即拉开帷幕。
“诸位,请举杯!”王彦章朗声。
众人呼应,纷纷举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好酒!”段凝大声疾呼。
薛宇默默点头,这确实是好酒,亦或是说开国侯府内,怎会没有好酒?
只是可惜,如此美酒却没有佳人相伴,更没有二三知己,有的,只是惺惺作态、逢场作戏。
但这段凝确实是位豪迈之人,心直口快的他,再加下酒过三巡,便开始毫不避讳、仗义执言。
“侯爷,今日朝堂之事,您就这么算了?”
段凝此语一出,原本还是其乐融融的会场,霎时再无人言,虽有丝竹之声缓缓入耳,但难掩会场的尴尬。
薛宇没有去打圆场,因为他本就是客,更何况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他来说话,最重要的是,作为江湖人的薛宇,并不关心朝堂之事,他只是好奇惹怒老爷子的人,会是何方神圣。
良久,王彦章面上依旧挂着笑容,虽明知段凝失言,却又无阻止段凝之意,这也让段凝似是得到了默许一般,更加的肆无忌惮。
“今大梁四面楚歌,淮南的吴国,凤翔的岐国,河东的晋国皆是虎视眈眈,我等在外为国卖命,抛头颅洒热血,只盼能够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但那天威军节度使赵岩,全然不顾百姓疾苦,以勋戚自负,货赂公行,天下之贿,半入其门。朝堂之上,又犯我军威,扣我军粮饷为他用,实在是......”
说道此处,段凝义愤填膺,当即拿起长案上的酒器,仰头痛饮以灭心中不忿。
又一杯黄汤下肚,段凝愤然依旧,再欲开口紧接上句,李振却叹息一声,打断他的话语,开口道:“段将军,此言差矣。”
“李大人,此言何意?”段凝不解。
“控鹤指挥使张汉杰与其兄张汉伦、其弟张汉融,和那赵岩分庭抗礼多年,今日朝堂之上,赵岩妄图占有此次伐晋的粮饷,此举确实可恶,但这三人却噤若寒蝉,不作声响,难道不应该更值得我们注意的吗?”
“确实。”戴思远缓缓捋着胡须,言简意赅的表达内心所想。
薛宇对于朝堂之事向来不感兴趣,他虽正襟危坐的听着众人交谈,也早已从众人口中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大概纷争,但他却兴味索然,不过既然身为宴会座上宾客,薛宇唯有装作耐心聆听,即便他早已神游太虚。
“哗啦……”
就在段凝和李振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着今日朝堂的异状,口沫横飞之际,一丝细小的声响,淹没在仕女的钟曲声中,但却难逃薛宇的一双妙耳。
“房上有贼人!”
这是薛宇的第一反应。
殊不知今晚宴会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倏忽之间,屋内乐曲忽然响起一道杂音,旋即一枚黑色飞刀,从仕女群中呼啸飞出,直指王彦章。
众人还来不及惊叫,王彦章身旁的小何率先反应过来,但已来不及拔刀,唯有以身拒敌,当下他没有丝毫犹豫,已然身在王彦章案前。
“小何!”
眼见小何为自己挡刀,王彦章虽有心推开他,但年迈的王彦章早已力不从心,加之腰伤在身,王彦章回天乏术,看着小何的后背却无能为力,王彦章急得老泪纵横,他不想小何为了自己而失去原本大好的未来。
“嘡啷!”
只听一声清脆,伴随着一句“老爷子,你哭起来真难看。”
小何本已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旋即看着仅仅离自己不过七寸的地面之上,一把散发着幽绿光芒的黑色飞刀,小何不禁油然而生一股劫后余生。
“情人泪!”
那仕女的乐群之中,忽有人惊异一声,旋即众人四散而开,到处奔走,唯独留下一位女子,静立其间,恶狠狠的看着薛宇,旋即咬牙切齿道。
“该死,怎么逍遥花少薛宇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