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有一箪酒,聊以慰风尘,闲看人间事,独饮候归人。」
坐在一处破旧的亭子内,薛宇品着亭柱上撰写的诗句颇为感慨,极为向往这种眼前无事挂心头的生活。
莫非站在薛宇身边无所事事,似乎对这亭中野诗并不感兴趣,但也无碍他驻足欣赏。
他鲜少入世,每天对着枯燥的卷宗,生活千篇一律,接触的江湖人也是屈指可数,薛宇算是他难得一睹风采的江湖名士,不过莫非却张弛有度,既好奇又不失了分寸。
莫无忧在亭外拿着卞乔山的字画到处比照,急得抓耳挠腮,怎么看怎么觉着不对劲,于是他愤愤然再一次找到了莫非。
“莫大爷还是觉着不对劲,你小子就看了眼画上的古城就说是「景教」,看着画上这片森林就说是「景教」的掌教住持「文森」,这也太牵强了吧。”
莫非在卞府只不过随意的两三眼就说出了画中的门道,就连山岚都觉着莫非看起来像个江湖骗子,一通胡诌毫无前因后果,完全就是胡说八道。
倘若如此解读,那卞乔山的字画未免也太过直白,甚至都算不上谜题,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大道至简,其实谜底很简单,只是你们想复杂罢了。”
莫非噙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向莫无忧耐心解答,可莫无忧却听不进半句话,他总觉着薛宇是被猪油蒙了心,这么明显的瞎话居然都信。
“老虾米,你真信这么一个学徒啊?”
莫无忧一把将薛宇从亭子里面拉出来,压低声音劝诫薛宇不要轻易相信莫非。
莫非看似不谙世事,竟也跟了过来,莫无忧略带责难的剜了莫非一眼,莫非先是一阵诧异,旋即报之以歉意微笑,退步至原处。
“一个可以不遵守「默」行规矩的内行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咯。”
“啥破规矩啊?问一句给一次钱,不参与雇主的行动,不说题外话,不聊自己的主观感受,你听听这都是啥行规?还不如咱偷界贼不走空、盗亦有道听着实在呢,这就是「默」行那些奸商瞎编出来,专门诓你这种冤大头的噱头!”
薛宇笑而不语,聆听着莫无忧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却没有反驳一句。
“你就不怕是两头骗吗?”
莫无忧苦口婆心,希望薛宇回头是岸,不可说眼中的大买卖或许就是个大火坑。
财迷心窍的不可说鱼和熊掌想要兼得,卞生财、卞生宝和卞生花的生意他是一个都不打算放弃,卞家族人都要权衡利弊的事情他是两头不落,根本就没有想过倘若东窗事发,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的卞生财和卞生宝会轻易放过他吗?
“放心吧,老莫。”
薛宇拍了拍莫无忧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莫无忧则还是心存疑窦,总觉得不可说不靠谱,他还想劝薛宇悬崖勒马,却被莫非的无心之言打断。
“莫非盗神有别的高见?”
莫非看着反身而归的薛宇,颇有些好奇,搓着手询问,对莫无忧的非议浑然不觉。
“啥毛病啊,莫非莫非的,用自己名字当口癖,你看看不可说带的都啥徒弟啊。”
莫无忧白了莫非一眼,他实在是看不上这位不可说的高徒,哪哪都不顺眼。
“小毛病,快改了,快改了。”
莫非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讪讪一笑,还真把莫无忧的无理取闹放在了心上。
傲阳轻抚手中血剑,瞟了莫无忧一眼,冷然道:“姓莫的都不太正常。”
被莫非真诚的态度弄得彻底没招的莫无忧正愁没地方发泄,傲阳倒好,直接引火上身,莫无忧自然不会客气,当即调转枪头:“黑墩子,你啥意思!瞅你半天了,跟个老爷似的歇着不动,就莫大爷一人忙前忙后的,不搭把手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懒得理你。”
傲阳瞥了眼莫无忧,长叹一口气,没啥心思和莫无忧贫嘴,本着惹不起还躲不起的原则,二话不说,直接闪身飞向了丛林之中。
“黑墩子休走!我忍你很久了!”
莫无忧则不依不饶,嘴上嘚吧不停,脚下生风,直接腾空追向了傲阳。
随着莫无忧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消失在丛林的深处,薛宇也终于耳根清净了下来,他转头对着莫非笑了笑,表达歉意:“老莫这就性格,你别记恨啊。”
“薛榜眼言重了,盗神性情中人,又和我是本家,如此直言不讳的江湖人少之又少,我想结交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萌生怪罪。”
莫非谦虚的拱拱手,有些受宠若惊,薛宇等人对他而言就是雇主,又是不可说的老相识,他怎敢心生怨恨。
薛宇看着眼前这位布衣少年,越看越觉着不同寻常,举手投足俱是睿智和从容,无怪乎不可说会认为此子必定青出于蓝。
“不可说还真是心大,就不怕你撅了他的生意?那可是卞家大少爷和二少爷的大单子啊。”
薛宇十分好奇不可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他是个唯利是图、见钱眼开之人,可他胆小如鼠,铤而走险的事情从不染指。
如此掩人耳目安排莫非这个看似无用的学徒,实则足以扭转整个局面的高手辅佐于他,这并不是不可说以往的作风。
“师傅常说不知道结果的生意是赌博,知道结果的生意才是买卖,临行前他还特意卜了一挂。”
莫非看向薛宇,脸上挂着一丝淡笑。
“他还会看卦象?”
薛宇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丝毫不避讳,直接笑出了声儿。
“师傅最近刚学的。”
莫非憨笑一声,也觉得自己这位师傅的行为有些滑稽。
“哈哈,行吧,那他占了什么卦象?”
“师傅没告诉我,只说了大小通吃。”
“大小通吃?这不还是赌博吗?”
薛宇哭笑不得,只道是不可说有自己的理由,即便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那你呢?是在赌博还是在做买卖?”
“薛榜眼不相信在下?”
“并非不信,而是你给的线索确实离奇。”
“哈哈,我确实不太擅长编瞎话。”
“巧了,我也不擅长。”
“那为何薛榜眼没有拆穿我?”
“因为我相信不可说。”
“难怪师傅临行前和我说只要人来,其他的交给薛榜眼即可,原来如此啊。”
“那么莫非小友可否告知真相呢?”
莫非没有卖关子的毛病,当即从怀中拿出卞乔山字画的复稿,随即十指纷飞,以离奇的速度从各种角度将字画折叠,睛动睫转之间,一张四四方方的纸片置于莫非手心。
字画的不同笔触和墨点经莫非之手竟拼凑成了一个端端正正的「景」字。
薛宇观之啧啧称奇,莫非的指法胜妙殊绝,闻所未闻,似乎并不是中原的产物。
“这是来自南洋的一种小技法,可先在此方片之上着墨提笔,然后拆开再在墨点之上晕色描笔,用以掩人耳目,混淆视听。”
“卞家老爷曾经随船队去过南洋经商,想必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通晓者观其几点便可知全貌,但不通其法者终生难窥其妙。”
“方才时间紧迫,又怕卞家隔墙有耳,故而出此拙劣下策,还望薛榜眼海涵。”
莫非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态度极为诚恳,薛宇赞叹不可说是积了什么德,能够收到如此心思细腻、明察秋毫的高徒。
“无妨无妨,事急从权。”
莫非想的如此周全,此间又是非常时刻,薛宇怎会无端怪罪,旋即薛宇眸光温柔,向着莫非微笑摆了摆手。
“「景教」每隔七天会在附近的「十字寺」做礼拜,就和寺庙的僧人要做早课一样,掌教住持「文森」也一定会在那里。”
“这么看来卞乔山和这位「景教」主持关系匪浅,如若不然,也不会有此重托,想必这位「文森」住持必有些过人之处。”
卞乔山能将卞家的未来托付给这位「景教」住持,势必是卞乔山认可的寄托之人,绝非一般江湖角色,薛宇等人最大的困难就是如何空口白牙让「文森」住持信以为真,毕竟卞乔山的书信和字画的原稿尚在卞玉林之手。
“你这或许是在赌。”
薛宇并不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不太擅长做生意。”
莫非也直截了当,没有丝毫掩饰。
二人相视一笑,薛宇越发喜欢这个布衣少年,莫非也越发明白为何不可说会将薛宇当作挚友。
“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卞生花从不远处翩然而来,轻飘飘的落在莫非和薛宇的面前。
“就等你了。”
早些时候,卞生花与薛宇等人分头行动,且与薛宇等人的行径方向完全相反,摆了一道迷魂阵,毕竟卞府之内大夫人安插了不少耳目舌喉,眼下断不可打草惊蛇。
“老莫和傲阳呢?”
卞生花四下张望,迟迟未见二人身影,略感疑惑。
“边走边看吧,说不定他们已经到了。”
薛宇很了解傲阳,绝不会给莫无忧落下游手好闲的话柄,所以傲阳一定是先行一步去找「文森」住持。
事实上也正如薛宇所料。
当薛宇和卞生花赶到「十字寺」时,莫无忧已经在和「文森」住持手舞足蹈的比划什么。
「文森」住持的相貌打扮完全迥异于中原人士,他留着一头弯曲、棕红色的长发,身着黑色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枚银制的十字架,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官话。
“窝硕了恨多变了,哲理梅游一个教卞乔山的惹,尼闷找错笛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