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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康县县衙,内堂

在海水升阳波拱万丈的老旧背景衬托,和一众戎服披甲的卫士簇拥下。我坐在正堂中,看着面前青蓝谁纹的官窑瓷盏,里面泡着的茶梗都已经没有热气冒出来了。

而站在我对面的,则是个胡子像只老山羊一般,快要全部发白的青衣主簿,他脸上愁苦的皱纹都能堆在一起,夹死苍蝇蚊子什么的。

而在我刻意制造的积威下,他也只会像磕头虫唯唯诺诺的应声。只是他的本地口音又甚是浓重,让人听的拖泥带水的不甚明白

我身旁负责问话的人,只是稍微严厉一点,就吓的跪坐在地上告求起来。让人很有一种自己成了反派角色的无趣和乏味。

但他也就是本地所能找到,最高职介的身份了。面对上这么个风烛残年,说话都不利索的老家伙,原本我准备亮出身份,对当地官府提出严正要求的满肚子腹稿,也都大多没有了用处。

但我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耐心的完成这点交涉,好为我在当地的放手行事而有所背书。

至于本地的县令、县丞还有县尉,都不在本地,按照这位留守主簿的说法,新上任没多久的县令本人,据说在数日前已经去州府用事了,县丞也去了外县协调水利人役方面的事宜;最近一位的县尉,则带了大多数公人和杂差,下乡去催收征缴的名目了。

因此,现在就是这么个看起来就是尸餐素位的糟老头子,以及小猫两三只的站班人员,在县衙里充着最后一点门面。

看着他畏畏缩缩的在一份地方协力的公文上,抖着手慢吞吞的签押着,我不知为什么可以松下一口气来。

毕竟这么一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老家伙,要是被我的人惊吓过甚,猝死当场那就不美了,反倒是一桩麻烦事。

“拿上这些告帖,跟他们出去找人把。。”

我吩咐道。

这时候,外面却传来了大呼小叫的喧闹与嘈杂声,由远及近的大片脚步声之后,又变成某种明显而短促的惨叫。

然后,是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撞击和震动声。然后一名满身是血的公人,跌跌撞撞的连滚带爬的

“早。。早。。造。造造反了。。”

他下的神志错乱而口齿不清的喊道

“外面全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昏死了过去,然后那些藏在私下厢房里的公差杂役,也像是阴沟里淹水的老鼠一般,纷纷慌慌张张的冒了出来,自发聚拢向我所在的内堂位置。

“稍安勿躁。。”

我豁然站起来,举个手势让他们做好准备。

“去查探是怎么回事。。”

随后,几名伸手矫健的卫士,就此打折檐下的斗拱,身手灵巧利落的攀爬上,县衙内厅的灰色瓦顶,用随身携带的晓咫尺镜,观察起来。

随后我就知道了,却在官衙的所地遭到了围攻。而外面的街道里,已经被各种服色乱糟糟的武装人员,塞得满满当当的,他们打杀了门外的站班两名衙役之后,就开始合力撞门,

作为颇为老久的建筑,县衙斑驳剥落的大门,也并没能够支持多久,就轰然在密集的捣打声中被闯开了。

然后在某种大呼小叫的狂热中,这些暴徒几乎是一窝蜂的冲进了县衙正堂的前院。抢夺了排在外面的水火棍,锁链、枷具,已经一切能够看到的东西,然后又顺势冲击起二堂的内门来。

不过这一次他们要大失所望了,因为相比老旧失修的前门,体积更小一些的内门之后,已经临时被各种搬运而来重物,所堆集满满的,不是他们一时半会,可以冲击的开来的。

这时候,才有人想起来相互托举着,试图开始爬墙进来,这时第一波战斗,才真正触发开来,只听得短促低沉的啪啪声,那些在内墙上探头探脑的头和手,就在开瓤破瓢的红白迸溅中,纷纷栽落了回去。

外面也再次大呼小叫起来,却是在大喊“有埋伏”“中计了”之类的话语。却又慌乱无比的相互推挤着,重新从大堂正前方,一股脑儿都退了出去。

只留下十几具尸体,满地踩踏和丢弃的各种狼藉。就这样掉头跑光了,站在侧院厢房的阁楼上观察的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心情,

显然是我按照以往敌人的水准过于高估了这些武装人员,这些显然都是些战斗力补给个位数的战五渣。

这时,前往后门安排出路的卫士,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就在前门遭到攻击和突破,有被伏击吓退的同时,

县衙中居然也有人偷偷打开了后门,将另一股武装暴徒也放了进来,虽然很快连同内应,被开道的护卫给击灭当场,但是县衙后门也因此被更多用过来的暴民,给层层重新堵上了。

这时候,那些仓皇退逃出去的暴徒,似乎在街上又汇合了更多的大队人马,而重新恢复了信心了勇气。

这时,城中已经是烟火点点冒起,而街道上此起彼伏的汇聚了越来越多呼啸声,虽然看似颇为惊人,但是对于我身边这些久经战阵,从尸山血海蹈出来的老行伍来说,却不是是清风拂面式的败犬之吠而已。

因为,作为我们的对手,这些暴乱者弄出来的喧闹声既不整齐,也不够合力,更像是某种底气和自信不足下的,相互鼓劲和抱团,形成群体优势来惊吓对手的口号调子。

虽然他们看起来人多势众,并且熟悉地利而有所准备,甚至还有不少被甲的身影,站在前头鼓舞着什么的。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就算我身边只有这点人手,也不是他们这群仓促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所能轻易啃得动的。

更何况,她们没有任何战术和组织调度,就这么大呼小叫着,乱糟糟的堆挤在相对狭小的空间之内,再次猪突而入,甚至连准备和侦查的功夫,都直接省了。

在墙头瓦顶冷靜到无动于衷的静默中,耐心的等到那些暴乱者相互拥挤推搡着,气势汹汹的涌入正堂,两侧与厢房的间隔空地,也是最有效的杀伤射界之后,还之以劈头盖脑的弹雨如幕的热烈欢迎。

霎那间成片的血花和红雾在人群中,层叠连片的绽放开来,密集堵在一起的人体,往往被一个弹丸同时贯穿杀伤两三具,才轰然滚罗拌倒成一团。

仅仅一个照面的两轮放射,就打的这些突入前院的暴徒死伤过半,寻存下来的也是心胆惧丧的,拼命推搡践踏着喊爹叫娘,忙不迭的拼命往后退,留下院中遍地流淌的血水与尸体,以及犹在血泊中挣扎扭动,而惨号连天的伤者。

拼命退到门外街口的人群中,已经有人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还有人悲悲戚戚的连片呼喊着某些名字。

而我身边的卫士们,却还有些是无动于衷的,低头检查着武器和临时掩体,然后将一些收集来的砖石继续码好,就好像是刚刚完成一通例行的操练而已。

对于他们来来说在临阵应变中,及时判断战场局势和捕捉战机,实在是再平常自然不过的事情了。然后我们轻易重新夺回了县衙的正堂建筑,然后用门窗改成的搭板,在瓦顶和内墙边沿上,重新构筑了居高临下的防线。

其中他们唯一能够对我们造成的伤害,就是乘乱就近投掷的一些砖石,不小心砸到一名护卫肩膀上,而略微红肿了起来。

虽然那些暴乱者始终都冲不进来,但也把我们恰巧给堵在了里面。不过,我并没有太过担心,因为时间始终是在我这边的,我也不是只身前来的。

至少一个火身经百战的精锐健儿,再加上几十条长短铳都对付不了,这么一群连刀剑都配不齐,缺少防护也没有任何弓箭之类投射武器的杂草鱼腩,那也基本只能找块豆腐一头碰死了。。

只是这站打得有些莫名其妙,很有些被人被殃及池鱼的错觉和感官。

这时,在街道中聚齐的怒骂、叫喊和争执声中,披挂着一领半身鳞甲的张官奴,也被推举到了队伍的前头。

他是一个被遣散的老镇兵,随着宣布易帜的将主,丢下他们带着多年搜刮去南方做了富家翁,然后他们这些旧部,也发了一笔,不知道被克扣了多少道的安家钱,就此打发回地方自生自灭。

籍着对于太平时代即将来临的一点憧憬和巴望,他拿这点钱置办了一笔货物,回到家乡转卖赚了点钱,又娶了个同村的寡妇,买了些地总算是将后半生安顿下来,

然后,这点钱很快就掉值的厉害,好在他在此之前,乘着价钱还不高时,买了十几亩贫瘠不均的薄田,勉强种些稻桑,还能糊口的下去。

换了新朝廷,却还是旧官府的那些人,催逼起来的却是更加厉害与煎迫。饭桌上三天两头的糙米饭和酱菜,很快变成味道更差,还混着沙子的栗米和舍不得去皮的薯块,最后又变成了菜根和芋梗的杂羹糊糊。

随着逃亡益重,他这个原本勉强算得上中户的人家,也进入了某些地方人物的眼中,而成为摊牌的重灾户。但至少他还是个有产者

然后就是惯常的破家县令,灭门刺史的老戏码,仍由那些公人,拿着所谓的契书税单,一点点搬走家中仅有的物件。

而身怀有孕的女人,为了一点日用钱,去给大户旬家帮工,却是脸色如纸,下半截血糊糊的摊在门板上被抬了回来。他第一次怒火勃发的,怀揣柴刀将旬大户劈死在生僻的山野小路上。

但是他能以匹夫之勇,砍杀一个旬大户,却没法杀光那些如狼似虎的公差,接连不断的灾厄,以令人应接不暇的速度,迅速摧垮了这个上有底子的中户之家。

而他的眼泪不知道在么时候,早就已经流干了。

或许是他为了一把度荒的口粮,而卖掉最后一个女儿的时候;或许是他的女人因为难产和饥饿,断气在破床上,或许是最后一个孩子也活活夭折在蓬窝里,或许是在他偷偷埋掉娘俩,却又发现被人挖出来吃掉,而发狂的砍杀数人的时候,

这个世道已经根本没有让他留恋的东西,只想着在这几十斤肉烂掉之前,拉更多的人下去陪葬。

然后,他就被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给看中并找了去了,他们大都是官府催逼的活不下去的可怜人,只想聚集起来求一条活路,于是稍有些军伍经历的张官奴,张黑籍,就成了他们的领头之一。

按照事先的约定,他们只要洗干净了城中的大户富家,就立马带着裹挟的人口和钱财物资,向太湖退却,那里自由湖中活跃的水贼,来接应他们的行事。

但实际发动行事起来,要想约束住这四散的人头,又哪有那么轻易的事情,最终好容易打下城中几个要害处和守护顽强的大宅,

正想顺手拿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好生炮制一番解解怨气,却在县衙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又被死伤累累的打出真火来了而进退不得。

才知道里面居然又成建制的官军埋伏。

“冲过去。。一鼓作气。。”

他如此大声鼓励着,左右那些麻木疲惫或是畏畏缩缩的表情到,

“只要仅过去近了身,就是我被的活路。。”

虽然听那些退下来的人说,县衙里早有埋伏,只要一进去就是数百杆铳子一齐打发下来,骨催肉烂的让人根本无从抵御,也躲闪不得,就这么灰头土脑的逃出来。

但作为老镇兵,他不是没有见过军中配备的少许,这东西远射还算犀利,打发起来老半天才能一发,就算里头至少有数百人守着,但只要被近身,这些铳子就没甚用处,而任人宰割了。

然后,他就为此付出了大义的代价。哪怕他多留了一个心眼,让自己躲在三个突入次第的第二批里,而籍着死伤殆尽的前批,迅速冲过前院,翻滚到檐下死角又绕到侧厢,

想寻找攻击对方后路的位置,却发现没有可以攀援而上的位置,桌椅什么的器物,都被处理掉了而无法利用。他不得不重新退回到人群中。

然后,他的好运就到处戛然而止了,拿着临时扎成的藤牌而冲在最前的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成了被集火的对象,一颗弹丸从手牌边沿,穿透了他的大腿,让他身子一歪不由半跪在地。

但是奇怪的是,被铳子打到的地方,一点儿都不觉得疼,只是觉得有些沉重和麻木,然后他抛下手牌的负累,向前奔走了十几步,身上噗噗又吃了几颗弹丸,才失力的跪倒在地上。

这才发现殷红的血水,已经被他足足拖出老长一段距离,自己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血水可以流。

“阿狗、、贵娘”

他几乎抱着这种难以言喻的心情,跪伏在地上喃喃自语着妻儿之名,在疲惫与麻木的变相解脱中,彻底的松弛在黑暗的深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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