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官家的运粮队途径的那个位置怎么会埋藏炸药,是许多劫匪们盘旋在心里面的疑问。
如果用阴谋论去推敲,他们大体能联想到答桉。
但他们选择了闭嘴,和山寨上下一起热烈拥护着新的寨主。
只要跟着新寨主有肉吃有酒喝,其他的皆是浮云。
特别是,山寨里的粮食都被烧没了,为了度过这个冬天,他们必须跟着孔阳夏去“找老乡借粮食”。
这时候,大家必须众志成城、团结友爱。
那一夜,在孔阳夏的指示下,劫匪们把山寨剩余的牛羊猪给杀了,着实饱餐了一顿,不少人喝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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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闲很清醒,他主动申请夜里值守。
站在岗哨上,他凝视着寨子的篝火,回想着法夫子的考验。
阻止这场兵戈之争,看样子有可能要失败了。
白天他也曾设想想过该如何阻止燕云寨去劫掠运粮车,但没想到的是,孔阳夏的手段和谋略太高明了,自己也只能亦步亦趋,替他扫清了执掌燕云寨的道路。
明天,燕云寨又将开拔去打其他强盗窝子,余闲是基本没有机会去阻止了,也没有理由去阻止。
正当余闲准备召唤法夫子认输,忽然,他听见有人踩着梯子上来了。
是何惜玉!
“不去跟大家伙喝两杯吗?”何惜玉走到岗哨之上,含笑问道。
两人之前曾经见过,余闲只能尽量改变声调,道:“总需要有人值守的。”
“年纪轻轻,觉悟颇大,殿下应该会很喜欢你这样的部下。”何惜玉莞尔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从前跟的哪个小帅?”
余闲回道:“在下陈近南。”
“陈近南,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何惜玉蹙眉沉吟了一下,随即道:“不过山寨上万人,我也记不全。”
顿了顿,何惜玉又道:“你接下来跟我吧,看你今天的表现挺好的,好好干,很快就能博得一份功名。”
“谢小帅。”余闲装模作样的答应。
面对相貌和身材都杠杠的何惜玉,他自然愿意好好干。
“近南,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何惜玉道:“只有你是清醒的,今夜就辛苦你在寨子里多多巡逻,多注意寨中兄弟的动静,免得明早出变故……特别是盛德义那伙人。”
余闲了然。
孔阳夏他们还是不放心刚收拢的人心。
“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小帅。”余闲信誓旦旦的道,接着就走下了岗哨,开始在山寨里巡逻起来。
他先去了寨主的屋子……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前任寨主的屋子。
盛德义的屋子在寨子依靠的那座山的半山腰平地上,是整个寨子最大最壕的屋子。
余闲沿着山道来到这间屋子前,看到里面闪耀着微光,就一猫腰,轻手轻脚的来到了窗户边。
影视剧里,常有人潜伏别人的房子里,戳破主人家的窗户纸。
然而现实是,这些窗户都是用了一种类似橡胶树脂的透明材料制作成的,很厚实很坚韧,就算用二八大枪都戳不破。
据说这也是盘会的杰出发明之一。
因此,余闲只能侧耳聆听。
“老大,今天这事,摆明了是孔阳夏一手导演的,否则怎么刚刚好那么巧,他伏击阻拦运粮车的地方,地下刚好就埋了炸药。”
“这件事九八不离十,只能说这个孔阳夏的城府算计太高明了,隐忍这么久,眼看部曲被消耗,直到我们麻痹大意,这才亮出了致命一刀!”
“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我们恐怕大势已去了……”
“寨主,现在可不能气馁,翻盘的机会就在眼前啊。”
“我都这样了,还怎么翻盘?”
“虽然现在孔阳夏暂时夺权成功了,但寨里上下对他心存不满的也不在少数,毕竟这小子一上来,就嚷着屯兵,看样子以后会减少打劫次数,专心去搞他的复国大业。”
“没错,屯兵,这小子真把自己当成王师,寨里的弟兄都习惯了打劫的日子,有几个甘心过这种苦日子的。”
余闲听着心里一动。
盛德义自己心灰意赖了,但他的嫡系似乎仍旧贼心不死。
也对,他们都是盛德义的嫡系,盛德义下台了,他们也势必遭到清洗。
趁着孔阳夏立足未稳,他们自然还想再尝试一下翻盘。
这时,里面又传来了盛德义的声音:“你们说得容易,那应该如何翻盘,谁能说出个子丑寅卯,等夺回大权后,就封为二当家!”
很快就有人献策:“大当家的,明天其实就是个天赐良机。”
“孔阳夏不是要去攻打右贤师他们的寨子讨要粮食嘛,我们今夜就派人赶过去,和右贤师他们商议一招里应外合,等到孔阳夏围攻不下的时候,我们就在背后戳黑刀子!”
“你这计策似乎可行,但问题是,即便我们成功剿灭了孔阳夏,但右贤师会轻易放走我们吗?”盛德义有些心动又有些迟疑。
“这好办,只要我们擒拿下孔阳夏,以他作为筹码,跟右贤师交换,换得我们全身而退,还能换来不少的粮食呢。”那人阴恻恻道:“右贤师他们可是一直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这位十三皇子过去,他们才好施行复国大计呢。”
“妙啊,吴崖,平时看不出来你的脑袋瓜子这么好使。”盛德义夸赞道。
“这都是被逼出来的,不灭了孔阳夏,我们几个兄弟都别想再有好日子了。”那人颇有些运筹帷幄的架势。
接着,他和盛德义等人又细细商议了一下计划的细节和布局。
余闲等到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就悄然离开了屋子,准备去打小报告。
结果,他刚走到山道上,迎面就撞击了一下人影,当时黑蒙蒙的,也看不真切。
余闲正要把手摸到剑柄上,那人就回道:“别紧张,是我。”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露出了那张温文尔雅的白净面容,可不正是孔阳夏。
“是殿下啊。”余闲松了口气,接着,眼角余光瞥了眼后面的屋子,低声道:“殿下,我有急事汇报。”
“随我来吧。”孔阳夏没急着听汇报,一转身,就往山下走去。
来到山脚下的屋舍后面,孔阳夏仰头看了眼那间屋子:“是不是盛德义那伙人,在商议着如何翻盘?”
余闲点点头:“他们准备和右贤师他们里应外合,在明天的战役里对殿下你不利。”
“果然是这样,这伙人总是要负隅抵抗一下的。”孔阳夏哂笑一声。
这时,又有一个人影从山上走了下来,是一个贼眉鼠眼的猥琐男子。
他左右看看,确认无人,就留到了寨子的角落。
“那里有个暗洞,他想必是准备通过这条路,连夜去见右贤师他们。”孔阳夏澹澹道。
“确定不追吗?”余闲看出了孔阳夏没有截杀的意思。
“他们会将计就计,我就不会嘛。”孔阳夏悠悠道。
闻言,余闲又疾思快想了一番,很快就领悟到了孔阳夏的新计划。
盛德义那帮人不是想着明天里应外合嘛,孔阳夏这边大可以靠此招引右贤师他们入瓮。
比如提前先控制住盛德义那伙人,接着伪装出孔阳夏遇袭的假象,等到右贤师他们放松警惕,甚至开门“迎客”的时候,就是孔阳夏一举成事的良机!
那一刻,余闲再度对孔阳夏的权谋暗暗点了个赞,如果天元皇帝的儿孙里,有这样经天纬地的皇族子弟,那继承人之争大概都可以划上句号了。
“当作什么不知道,回去吧,明天还得早起呢。”孔阳夏颔首道。
余闲告辞离去,但转身刚迈出几步,就听见孔阳夏寒声道:“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在下陈近南。”
“山寨上下可没这号人。”
“……”
余闲一个激灵,莫非走露了马脚?!
但他很快就强自镇定下来,道:“殿下,寨子里有上万个弟兄,你想必没记全吧。”
“我还真的都记全了呢。”孔阳夏冷笑道:“白天时,我看你就有些眼生,但当时忙于行动,也没多生事端,就让张嵘他们盯着你,看你这一路都还算配合干练,我就没有当场拆穿你了。交代了吧,你到底是谁,念在你帮我打听消息,我会放你离开的。”
人家都说到这地步了,余闲只好坦白从宽:“我本是将门之子,家人被新任巡抚杜隆所害,我一路逃窜来了寨子,只想混口饭吃。”
“被杜隆所害?”孔阳夏一挑眉头,神情耐人寻味:“杜隆是众所周知的清廉正直,能被他谋害的人,那大概是贪官污吏了。”
余闲一脸尴尬的点头。
“有点意思。”孔阳夏沉吟道:“可我总觉得你似乎还隐瞒了什么,看来得审一审你了。”
余闲正要拔剑相向,孔阳夏突然一挥手,道:“意境,坦诚布公。”
下一刻,余闲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在前方出现了一张八仙桌,桌上摆满了酒瓶子。
“今夜看你滴酒未沾,过来喝两杯吧。”孔阳夏施施然的坐在了桌前。
余闲眯了眯眼。
这是幻境!
这跟上次在云州之战时,葛晋施展的那个意境大致相同。
唯一不同的是,葛晋是将诡道、道教和儒家三门学派的精髓集于一体。
而孔阳夏说这个意境叫坦诚布公,和法家的主旨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应该是将诡道、道教和法家三门学派给融合了。
余闲第一反应是想拒绝,但人在意境中,竟是不由自主,在孔阳夏的邀请下,就坐在了对面。
“我们玩个游戏吧,一杯酒,交换一个秘密。”孔阳夏将酒杯放在两人的面前,自己先倒了一杯酒。
等他一口喝尽之后,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余闲坚持了片刻,最终精神还是被这个法家意境给压制了:“余闲,大景威远侯的嫡长子。”
孔阳夏的眼神爆发出精芒:“是你啊?久闻大名了,当初张嵘他们回来复命时,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呢。”
“你既然知道原委,那总算我对你们有些恩情。”余闲打起了感情牌,实在不行,他只能喊圣人爸爸场外救助了。
“你放心,我这人一向光明磊落、恩怨分明,你给何怜香超度往生,又帮我解决了左贤师黄曼成,这是恩义,我不自然不会害你。”孔阳夏信誓旦旦道:“好了,继续吧,轮到你了。”
敢情是坦白局呢。
余闲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想了想,道:“攻下右贤师他们,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一统燕幽群山的劫匪势力,做大做强,然后等会合适的时机,再举兵去成就复国大业。”孔阳夏坦白道。
好大的计划!
等到做大做强之后,他大可以根据天下局势去攻占一隅之地,以期复兴姜国。
孔阳夏又喝下一杯酒,再度发出了灵魂拷问:“你是怎么来了这里?”
“我进了书院的湖心岛。”
“……你居然能进湖心岛?!”
孔阳夏煞有介事的打量起余闲,目光闪动了几下,试探道:“这是法夫子交给你的考题?”
余闲没回答,因为按照意境的规则,接下来该是他提问了。
于是他默默喝掉了一杯酒,问道:“什么情况,才能让你放弃复国的念头,或者干脆去打东宋或者西唐,寻一个落脚地。”
孔阳夏沉声道:“那除非我死。”
果然,能游过湖心岛的,要么四大皆空,要么就是偏执狂。
孔阳夏对复国的偏执,天地都难以动摇。
“或者,你给我一个理由,能说服我的理由。”孔阳夏又补了一句。
这是你的意境,让我说服你?干脆你直接说睡服得了。
蓦然间,余闲想起了葛晋临死前,赠予自己的那一片意境碎片。
迄今为止,他都还没通过,不如趁这机会看看能否摆脱这个坦白局。
接着,按照顺序,孔阳夏又吞了一杯酒,再次问道:“这是法夫子交给你的考题?”
余闲迟迟没有出声。
这让孔阳夏感到了一丝蹊跷。
他正要检查自己的意境是否出了问题,却不料余闲突然朗声道:“吾法,意境,以德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