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臣不是替太上皇说话,只是龙德宫虽然不小,但也安顿不下两万匹马。更何况,更何况官家到底是太上皇亲子,这点体面还要给太上皇留的。”
李邦彦委屈巴巴道:“臣现在都是官家的人了,臣的每一句话都是替官家着想啊!”
赵桓笑着点头,“这一点朕知道,你骂太上皇,骂得可是够狠的!”
李邦彦吓得一激灵,“请官家治罪!”
“治什么罪!要说有罪,也是你骂得不够狠!赵桓叹了口气,认真道:“李相公,朕没有开玩笑,也不是跟太上皇过不去。你也知道,咱们大宋一直缺马,好马难得,眼下双方大战,生死搏杀,朕怎么能舍得浪费那么多好马!再有金人大举南下,他们是以骑兵为主,而牟驼岗有马,有草料,不能白白留给金人啊!”
赵桓顿了顿,认真道:“你刚刚说龙德宫不够大,那整个开封城中,还有哪里够大?你要是没注意,那朕就把皇宫空出来,然后我去龙德宫住着,让太上皇去大相国寺!”
李邦彦险些喷血,“官家,皇宫大内可非同小可,那是官家体面,怎么能用来养马?”
赵桓不屑一笑,“皇宫给不了朕体面,金人也没有富丽堂皇的宫殿,朕要是能有几万精锐铁骑,又岂会被金人欺负到家门口!”
赵桓态度坚决,李邦彦眨了眨眼睛,“官家,要说安顿马匹,倒是有一个地方,比皇宫大内还好哩!”
“哪里?”
“艮岳!”
赵桓恍然大悟,居然给忘了,真是该死!
这个艮岳又名华阳宫,是赵佶在十年前给自己修筑的园林,光是园林主体就用了五年时间。
艮岳周长六里,占地七百五十亩!
想想吧,在开封,寸土寸金的地方,弄出这么大一片皇家园林,赵佶多能折腾,也就不用多说了。
既然是园林,不光有土木宫殿,还需要山水造型,奇花异石,这数量是惊人的,完全就是个无底洞。
很顺理成章,赵佶又弄出了着名的花石纲。
满天下搜罗奇花异石,放到艮岳之中,以供欣赏。
在没有任何起重设备的时代,光靠着人力和畜力,将一块块不规则的石头,从几千里之外,运到京城。
每一块石头背后,都是无数百姓的鲜血和生命!
也正是因为这个花石纲,才弄出了方腊起义。
赵佶统治的后半段,各地烽火狼烟,起义不断。
江南,山东,荆湖,到处都有起义。
说句实话,即便没有金人南下,赵宋的江山也风雨飘摇了,完全就是个破烂房子,只要一脚,就能踹倒!
“艮岳!”赵桓咬了咬牙,“拆了!现在就拆!”
赵桓也不顾什么了,直接到了皇宫的东北角,一座宏伟秀丽的园林,赫然出现在眼前。
还是那句话,赵佶别的不行,但艺术细胞绝对超强。
艮岳的设计,匠心独具,满眼都是错落的奇石,组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宛如一座座山岳,扑面而来。
在石头中间,还种植花草树木,虽然是正月天气,但也能想象出园林之美。
可越是巧夺天工,越是富丽堂皇,就越是罪孽滔天!
“拆了,全都拆了!把这些石头都给朕运到开封城头,用来防御金兵!”
嚯!
李邦彦差点趴下,“官家,这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石啊!您瞧瞧这个,跟一个钓鱼老翁似的,这一块多像迎客苍松,还有这一块……”
“别废话了!”
赵桓挽起袖子,“怎么,还要朕亲自动手?”
这下子李邦彦不敢废话了,还能说什么,只能按照天子的意思办吧!
他招呼士兵,一起动手,将石块搬到车上,然后运去城头。
有好些大块的奇石,搬运不方便,赵桓毫不犹豫,直接下令砸开,分成小块运走。
一块块价值连城的奇石,伟大的艺术品,就在皇帝陛下的辣手摧花之下,化成了普通的顽石,被送上了城头,预备着痛击金兵。
赵桓在这边折腾,要知道这可是皇家园林啊!
没用多大一会儿,李纲就来了,跟着李纲一起来的还有康王赵构。
赵老九一看遍地石头碎屑的场面,眼睛就一阵阵发黑。
官家啊!
这可都是父皇的心血,最爱惜之物,你多少留点情面行不行啊!
李纲倒是没什么反对的。
“艮岳穷奢极欲,乃是天下百姓只膏腴堆砌,陛下毁之,以示节俭勤政,实乃明君作为!”
难得让李纲夸奖了。
赵桓呵呵一笑,“李相公,朕没想这么多。牟驼岗的战马无处可去,朕打算拆了艮岳,安置战马。这些奇石朕也不想留着,都运去城头,用来防御金人,李相公以为如何?”
“这个……”李纲仿佛吃了一斤苍蝇。
出于士大夫的传统,砸了艮岳,他举双手赞成。可是毁了这么一座园林,用来安顿战马,还拿着奇石去砸金人……这种焚琴煮鹤的勾当,着实挑战文人底限。
好在李纲也是个耿直刚毅的人物,难道还留着艮岳恶心人吗?
“上!一起上!”
李纲带来了许多开封的青壮,这都是他组织起来,防御开封的。
此刻听到了李纲的吩咐,一涌齐上,毫不客气,这些人可不管什么奇石不奇石的。反正他们知道,为了修这个该死的艮岳,逼得多少百姓失去了家园,又耗费了多少钱财!
这就是皇家穷奢极欲,贪得无厌的象征!
拆了这个害人的玩意!
李邦彦肉疼,微张着嘴,每看到一处奇石被拆掉,就顿足捶胸,恨不得大哭一场!
这都是天地精华,历经无数沧桑,靠着岁月的鬼斧神工,才能雕琢出来,却被轻易毁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说伯纪兄,你好歹劝说两句,留下一点,给后人当个念想也好啊!”李邦彦知道自己说话没用,这才来求李纲。
李纲腮帮上的肉不停抽搐,他也心疼啊!
可心疼有什么用?
“李少宰,难道让我劝说官家沉溺享乐,挥霍国帑民财吗?”
李邦彦被噎得哑口无言,李纲深吸口气,“李相公,你要是实在心疼,就多找一些人来。”
多找人?
这是什么主意?
“早拆早了,省得你牵肠挂肚!”
李邦彦一听,气得差点昏过去。
好你个李伯纪,焚琴煮鹤,也有你一份!
他急得在地上来回转圈,赵桓倒是毫无负担,他把赵构叫到了面前。
“我让你清点战果,打扫战场,你做的怎么样?”
赵构连忙道:“臣已经清点完毕,此役共毙杀常胜军一千七百余人,俘虏自郭药师以下,三百五十多人,只有郭安国率领着数百残部逃脱……”
“只有……”赵桓轻叹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全歼啊!”
赵构低下了头。
“咱们的损失呢?”
“好让官家得知,一共有一千五百多禁军战死,还有三百余名胜捷军殉国,另外韩世忠所部也有一百余人阵亡,伤者,伤者不计其数……”
说到这里,赵构的脑袋更低了。
坦白讲,如果没有刘晏的赤心队出击,如果没有韩世忠大发神威,生擒了郭药师,这一仗大宋其实打败了。
而且光是从战场损失来看,大宋也没有占便宜,相反,损失还更多,
这就是大宋军队的真实水平!
“康王贤弟,你说咱们宋人真的懦弱吗?”
赵构迟愣片刻,低声道:“都是一样的人,臣不以为差很多。”
赵桓颔首,“没错,我大宋不乏猛士,也不缺钱粮武器,那我大宋缺什么呢?”赵桓目视着未来的“完颜构”,笑呵呵道:“你知道金人东路军是谁率领?”
“是完颜宗望,是阿骨打的儿子!”
“没错!”赵桓道:“女真宗室,将才辈出,全都能领兵作战,阵前杀敌。有宗室在前,身先士卒,将士们又岂会甘于人后!朕虽然瞧不起蛮夷,但是人家的优点咱们也要学习啊!若是我大宋宗室人人都能征战沙场,奋勇杀敌,我大宋江山又岂能落到今天的地步!”
赵构低着头,没敢接话。
宗室能征善战,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信查看一下史册,自家人相互攻伐,彼此屠戮,这种事情还少吗?
靠着宗室强国的,还真不多。
相反,任何一个大一统王朝,都是极力压制宗室的,大多数宗室无权,才是好现象。
赵桓笑了,“康王读书很多,应该知道朕的话不妥当,可兵戈之变,不能遵循常理。”赵桓起身,走到了赵构的耳边,突然低声道:“郭药师死了,金人大军近在咫尺,或许明天就回爆发大战。”
“朕决定和开封共存亡,太子年幼,无法主持大局。倘若……朕希望康王能挑起这副胆子!”
“啊!”赵构吓得叫出声来,傻傻看着兄长!
“朕让你们几个从军,让你们上阵杀敌,固然有鼓舞士气,身先士卒的意思。但朕不是推着你们去死!你能仗义挺身,跟着朕一起敲响战鼓,尤其难得。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皇太弟,若有什么意外,朕希望你继承社稷。”
“官家!臣何德何能……”赵构吓得跪在地上,魂不附体!
“听朕说完。”赵桓沉声道:“想继承天下,可没有那么容易,你要拿出勇气和能力,朕不会打压你,可也不会轻易把一切交给你。你给我记住了,千条万条,归结起来只有一条,那就是抗金!”
“我刚刚问你战果,很惨烈,我们占不到便宜。但是你也不要忘了,我们是个大国,有无数的百姓,有充裕的粮草物资。只要天子能率先垂范,激发大宋的潜力,一直战斗下去,我们必然胜利!只不过这个代价或许会很大一些。”
赵桓沉吟道:“或许朕也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天,所以朕说这是一场持久战,你要牢牢领会其中的意思,这个皇太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也不是什么恩典,你懂了吗?”
赵构用力磕头,“臣明白了,不过臣不想要什么皇太弟,臣想领一支兵马,为官家前驱!纵然战死沙场,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