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章回到自己家,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望着黑暗的天花板发呆。
现在的他虽然还是会时常想起路梦遥,情绪还是会低落,但也能控制自己在该认真做事的时候认真做事,该笑的时候笑容满面。就算很难过,也会大口大口吃饭喝汤,笑容比六月的阳光还要灿烂。
他在漫长的沉思中思念着路梦遥,回忆与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细节。
过往一幕幕模糊的景象在他脑海中具体形象化,这些东西是那么美好,却又差点要了他的命。
余章自从考上华清后,又恢复了愁眉苦脸的姿态,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甚。舅母不明白,考上华清不应该手舞足蹈欢呼雀跃吗?怎么会是这副得了抑郁症的样子?
“他是不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舅母看着余章紧闭的房门,不解的询问舅父。
“越是努力优秀的人,越是会鞭策自己啊。”舅父先是嗞嗞赞叹,沉思了一会后又道:“如今少年难过之事唯二,一为成绩,二为感情。余章是不是失恋了?可他这么优秀的人,除非是皇室公主天上仙女,否则谁家姑娘会看不上呢?”
舅母这才恍然大悟,“难不成是因为何言心?之前我找她谈过话,让她不要影响余章学习,”
“?”
舅父眉间紧锁,与舅母进行了日常的友好交流:“你是不是有病?找人家女孩子说这些干嘛?”
“当然是为了余章啊,华清是那么好考的吗?即便是天华中学,每十年能有一年有人考上就不错了。难不成她落榜华清还是我们害的?明明是她自己没考上!她当初答应我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的,结果呢………”
“闭嘴!”舅父道。
舅母似乎是罕见的意识自己的确是错了,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和余咸继续争吵。
余章推门而出,低着头,满脸的阴沉。
他刚才回忆起了什么,就在自己家隔壁。
“余章,你要去哪?”嗓音尖锐的舅母问道。
“出去通宵,别找我。”余章豪横的道。
“嘿,这臭小子。”舅父嘴一撇,什么时候网吧通宵都能说的这么光明正大了?
“困了记得回来睡觉,别死在网吧里。”舅母的声音依然刻薄。
余章站在走廊里,站在那两道门中间。
前面是过往,后面是现在。
又或许,前面才是未来,过往亦是未来。
这扇门并没有关,余章轻轻一推便开。
他两指揉搓了一下皮肤上的尘土,感受着门内那陌生且熟悉的气息,看着屋内陈旧的摆设,一时间各种思绪万千翻腾。
卧室内,旁边还打着地铺,两床被子都乱的如同一团长长的麻花般……路梦遥从来没有收拾房间的习惯,无论是客厅还是房间都显的乱遭遭的,上面还覆有一层簿簿的尘土,这个房间已有几年无人涉足。
余章走到卧室的梳妆台前,拉开抽屉,抽屉里摆放着一本黑皮封面的日记……这是自己的日记。他打开书页,上面明确记载了自己所欠路梦遥的账目。
2018年12月13日,晚间八点,一家不摆烂的红烧肉煲饭,余章欠路梦遥一份土豆烧牛肉,一袋酸梅汤,一个煎蛋。
下面密密麻麻全是这种字迹清晰工整的账目,像是小孩子间互相定下的幼稚约定。
余章沉默着,以颤抖着的指尖翻页。
2019年1月1日,沙雕市扛把子猪脚饭,余章欠路梦遥一只猪脚,三个鹌鹑蛋,一瓶可口可乐。
账目一直持续到2021年6月1日,高考的那天,余章欠路梦遥一份米粉,一碗冰粉,一盘酥肉。
余章可以确定路梦遥是真实存在的,也能渐渐回想起关于她的一切。
余章在书桌旁的箱子里发现一堆试卷,拿起来一看,这些都曾是自己在路梦遥的指导下完成的,每一道题下面都写着解题思路,路梦遥的笔迹是那么工整漂亮。
余章仔细打量着路梦遥的卧室,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在门后看见一个挂在门上的米色布袋,打开一看,其中装的全是路梦遥曾在美术课上画下的水彩画。
余章一幅幅仔细查看,过往三年的记忆涌入脑海,神经的脉搏激烈跳动。
水彩画最后三张,路梦遥画的是余章。
第一副画,路梦遥画的是余章在黑蜘蛛网吧通宵上网,那疲惫的黑眼圈和激动的神色,还有一旁摆着的泡面简直栩栩如生……余章不知道她画这些画的意义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是将自己当成了很重要的人。
第二幅画,余章在图书馆安安静静的看书写卷,温软如玉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的玻璃照在余章身上,认真学习的男生最有魅力。那是私底下余章和路梦遥相处最多的时光。
最后一副画,西装革履的余章身处在黑暗的空间里,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一束光照在他身上,舞台上端拉着庆贺余章金榜题名的横幅,周围好像有很多人都注视着他,可整幅画好像又只画了余章一个人。
余章走路摇摇欲坠,不知道要去往何方,他忽然感觉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明明心底感觉到的,是世间最温柔的美丽,可却同时产生了最极致的悲伤。
是该高兴还是该流泪?
余章还发现了路梦遥的作文本,他是知道路梦遥喜欢写作的。
只是,作文本第一页的内容不像是路梦遥写的,倒像是她从某本世界上不存在的古老书籍上撕下来的。
天庭史书《仙祖录》记载:
仙祖从世界的混沌中诞生,孕育仙祖的母亲,是无尽黑暗混沌中的一个光点。
仙祖在光点的孕育下逐渐长大,无论是爬,走路,或是奔跑,仙祖始终都在朝光点前进。
不知仙祖追逐了光点多久,突然,他一脚踏空,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中。
在混沌中奔跑,是没有出路的。
但仙祖还活着,他依然有追逐光点的渴望,这份渴望如野火般在他内心熊熊燃烧着。
于是,仙祖剥下自己的皮铺在混沌中,变得面目全非的他,终于在混沌中造出了属于自己的路。
只剩血肉的仙祖外表是那么丑陋,甚至连黑暗混沌都畏惧他。
他走着走着,渐渐发现周围黑暗冰冷的混沌退却,缤纷多彩的世界呈现。
光点化为太阳,散下淡金色的和煦阳光,照在仙祖身上。仙祖觉得就算自己变得面目全非,都是值得的,因为他感受到了爱,太阳母亲对世间万物伟大的爱。
即使仙祖改变了世界,他依然没有放弃对太阳母亲的追逐。可路是有限制的,仙祖剥下的皮已经用尽,再也不能铺路。
仙祖蹲伏在万丈悬崖边,望着眼前似乎触手可及的太阳发愣,突然他发现了古怪……太阳在运动,他散发出的光芒越来越小,颜色也从刺眼的金色变成了黯淡的血红色。
仙祖似乎是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刺激,急的狠狠捶打着旁边的参天古树,仰天发出震彻云霄的咆哮,似乎是在说:“不要离开。”
可仙祖的母亲,万物的太阳,还是落下了。
整个世界再次被混沌包裹,仙祖恐惧极了,连声朝着太阳坠落的方向呐喊,呼喊声撕心裂肺,希望得到太阳母亲的回应。
可太阳会回应吗?
仙祖的膝盖跪倒在地,头埋于胸,两手垂落,久不作声,似乎已经死了。
仙祖回忆着自己从三尺孩童徐徐长大,至如今伟岸身躯的一幕幕,太阳母亲都在无私地散发着自己的光和热滋润着自己。
若是没有太阳母亲,就不会有自己。
现在太阳母亲坠落深渊,自己怎么能不将她捞上来?
可仙祖无奈啊,他甚至都触摸不到太阳母亲。
他愤恨自己的力量渺小,埋怨太阳母亲悉心滋养自己长大,之后却抛他而去。
泪水从面目全非的仙祖眼角划落,流入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汇成了汪洋大海。
仙祖忽然站起身,泪水也不再流出。
他已经可以往太阳坠落的方向游泳前进,他觉得自己可以从无底深渊中捞起自己的太阳母亲,再把她挂到天上去。
仙祖抹掉泪痕,毅然决然跳入汪洋中,游向太阳母亲坠落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仙祖终究是感觉到了劳累。
途中仙祖吞吃了几口自己流下的咸泪,险些被淹死,可每当要被淹死的时候他都在想,自己还没有从充满混沌的无底深渊中捞上太阳母亲。
混沌有多么可怕,仙祖自然是知道的,就因为他在混沌中看到的那个光点,他又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所以才能茁壮成长至今。
可太阳母亲呢?她是自己的光,可谁是她的光?她不应该承受混沌中的苦难!
仙祖一次又一次用强烈的信念稳固着随时可能崩溃的身体,在泪水汇聚而成的汪洋中拼命游动,但直到仙祖死亡的那一刻,奇迹始终没有发生。
无论仙祖怎么努力,黑暗混沌都将他死死包裹,他终究连一缕光芒都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重新升起,所有的混沌都被驱散,可仙祖已经死在了泪水汪洋中。
仙祖死亡后,灵魂化为白雾飘向空中,与天融为一体。仙祖即便死去,灵魂也依然在追逐着太阳,后来的世人称之为“云”。
世间初始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仙祖追逐太阳的过程中。
他的皮化成了世上的路。他咸咸的泪水化成了汪洋。他的血肉消逝在汪洋中,世间最原始的生命体因此诞生。他不朽的精神化为云雾,人只要抬头望一望,便会重拾对生活的信心。
……
……
“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大人爱喝酒,现在懂了。和孤独的生活比起来,酒要甜多了。”余章在烧烤摊一个人喝酒喝到凌晨三点,期间经常自言自语,这么年轻的酒疯子还真是罕见。
余章大口吃串大口喝酒,可尝不到一点味道,怎么形容呢?就像一头猪在嚼猪草。
“为什么一点味道都没有啊?为什么?”余章眼角下方的皮肤红的像是要烧起来,他言语不清,是真喝醉了。
余章明明尝不到味道,却还在大口吃着猪草般的食物,似乎是以为这些食物可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让自己感受不到成群结队袭来,滔天巨浪般的悲伤。
在余章的记忆中,路梦遥拥有全世界最富有感染力的笑容。
她的笑容可以让所见之人都心生善意,跟着她笑。她的眉眼弯弯,笑起来如同月牙,皎白而又无暇。
好像她出现在他的世界中,只是为了带给他微笑,带给他可以原谅世间一切不美好的微笑。
因为她总是笑,总是笑,她笑起来是那么漂亮,好像绽放着圣光的六翼天使,目的只是为了将人们从苦海中解救出来。
余章现在只想笑,因为他想起了路梦遥的笑容。可他却控制不住那快要崩裂的心脏,泪水像松开的水龙头那样哗哗的流。
于是他一边微笑,一边流泪。
直到,心底压抑不住的悲伤彻底爆发,笑容从他脸庞完全消失。
三年,现实中多么漫长的三年!余章铸造了整整三年思念的水坝,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如果说,路梦遥的笑容是全世界最富有感染力的,那余章脸上藏不住的悲伤亦如此。
满脸春风,赤裸着膀子喝酒划拳的汉子们忽然静止。互相开着玩笑的情侣笑容转瞬间消失。服务员,老板,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哭地撕心裂肺的余章,场面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