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过狭窄街道,来到一间烂铁皮屋门口。
徐炀一手拿枪,一手拿手电筒,慢慢推开形同虚设的铁板门,闻到里面一股腐臭味道。
门口一张直角柜台,摆着息屏的终端机和收银台。
有个简单的小型炮塔挂在墙角,因为没有通电,所以无法工作。在不安全的地方,人们会想尽办法买防卫设施自保,无论它们有多廉价。
绕过柜台,徐炀看到一个男人死在地上。
对方后心被扯开,鲜血还在流动,应该是不久前死掉的。
这地方被什么怪物袭击了吗?
死人穿着蓝色背心和牛仔裤,帽子落在旁边。徐炀不想再看下去,法洛莎则熟视无睹。
他转头,目光投向屋子内部,
几张破沙发放在墙边,上面堆满了外卖盒,中间有张铁桌,已经烂的不成样子。另一面墙边有九台金属游戏仓,都有两人高,外壳是二手材料拼凑的,相当廉价,大概只有里面的主机和神经同步装置是买的公司货。
现在徐炀才辨认出来,这地方是个网吧。
砰、砰、砰——
敲击声不绝,徐炀看到声音来自尽头的一个游戏仓。
其他游戏仓都没人使用,只有那台还亮着运行灯光,大概是用内部蓄电池供电,所以没被这大规模断电影响。
徐炀步步走向游戏仓,他刚开始以为敲击声是从游戏仓内发出来的,是里面有人求救,但事实远不是如此。
一只巨大的老鼠从游戏仓另一面探出头来,用明黄色的眼睛瞪了徐炀一眼,然后继续回头,猛力敲击起来。
老鼠?
比人还大的……老鼠!
砰!游戏仓最终被敲破。
徐炀听到一阵金属破碎声,稀里哗啦。
老鼠用力撕开游戏仓的外壳,里面粉色的营养液罐一下破裂,尽数喷了出来,飞溅在脏污的地板和墙壁上。
失去平衡,里头的玩家也从游戏仓里摔了出来,重重跌在地上,惨叫一声,是个女孩。
也许在被击破的前一刻她还在享受游戏,电极贴片和神经连接线从她头上脱落。
老鼠兴奋地尖啸。
“吱!”
“救——救命!”玩家惨叫起来。
巨型老鼠张口朝她咬去,瞬间咬断她的喉咙,贪婪吞食鲜血。
老鼠破门入户,敲破游戏仓吃人,简直就像打开罐头取食一样。
“这是——”法洛莎皱眉。
徐炀从一开始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咬紧牙关,端起冲锋枪,朝老鼠扣动扳机。
枪口喷出火焰,好几发子弹掠过空气,打穿老鼠前臂,伤到大动脉,它像触电一样往后滚去,背靠墙壁尖啸一声。
声音划破黑暗,徐炀心脏狂跳。
毫无疑问,声音会引来它的同类!这么大的家伙,徐炀不信只有一个、
可既然已经开枪,那就没办法了。
徐炀继续射击。
又几声枪响之后,老鼠迅速腾挪几下,却躲闪不开,连续中弹,鲜血喷溅出来,它倒在地上剧烈抽搐,躯干一阵抖动,手脚痉挛,紧接着,失血最终夺走了它的性命。
它四条腿无力地伸展开来,尾巴垂落。
定睛一看,这哪里是条大老鼠,完完全全是个手脚健全的“鼠人”。
它手部和脚部和人的手脚别无二致,身上裹着简陋衣物。
“救她。”徐炀飞速冲到被咬死的女孩身边,单膝跪下,“能做到吗?”
“用完了就没了。”法洛莎伸出手,“咖啡给了一点点力量,只能用一次。”
“用。”
“回复之律。”法洛莎低语。
红光一亮,仿佛整个世界沉入血水,重新开始孕育。
重置——
瞬间,女孩脖子处的伤口恢复如初,断口光洁,鲜血又流动起来。
因为只有这处伤口受损,治愈之后,她的机体又开始运作。
血和氧气重新在她身体各处流动,神经本已发出死亡讯号,现在又开始活跃起来,拼尽一切抢救这具“尸体”。
这所有工作的结果就是,她失去神采的双眸渐渐恢复生机。
她的身体弹了一下,跟个马达一样开始颤抖。
女孩发出长长呻吟,抱着头好一会,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徐炀和法洛莎。
徐炀端详她的容貌,这是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孩,短发,一点妆容没有,小鼻子小嘴,眼神懒散,满面倦色,不可爱,像连续打了十几天游戏,十分憔悴,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背心和牛仔裤,在徐炀看来,完全是个沉迷游戏的失学少女。
“嘶——”她看到墙角的老鼠尸体,腾地站起来,“是它、它一直在敲我的游戏仓吗?刚才就听到了,还以为是BOSS来了在敲钟!”
“对,你还有记忆?太好了,现在它死了,我们得走。”徐炀说,“鬼知道还有多少跟它一样的东西。”
“是鼠人吧,那一定是鼠人。”她神经兮兮的样子,显然还没从刺激中恢复过来。
鼠人是现代社会着名的都市传说之一。
据说,鼠人是退化的人类,一些人们被时代抛弃,蜷缩到地下都市,又被地下都市给排挤到更加黑暗的地方,长期不见人烟,于下水道中佝偻行动,渐渐的,人就变成了鼠人。
这是人最可怕的命运。
经过公司联盟几次大规模灭鼠行动后,鼠人们已经在绝大多数地下都市消失了,谈不上威胁地面公司社会的安危。
徐炀小时候还偶尔听过鼠人的可怕传言,稍微长大些就没再听说。
而对眼前女孩这一代人来说,鼠人已经完全是网路上的怪谈。
它本已从全世界人的记忆中消失,如今却鲜活回到眼前。
“是个鼠人。”徐炀肯定。
“鼠人导致了大断电吗?”她问。
这倒是贴切,“大断电”,现在我们面临的情况还真就是如此。
徐炀把手电筒往外照,仍然只看到漆黑一片,街灯停摆,设备离线,现代人类引以为傲的一切科技产品都已凋零。
似乎也只有极大规模的断电能解释这情况了。
真怪异,鼠人也配影响社会运行?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之前最大规模的鼠潮,也就是对地下城市的治安造成了严重影响罢了。
眼下,大伙没了能源,就失去了最重要的科技凭借,还遭到鼠群入侵,恐怕周围的情况非常恶劣。
不过没电、没网络,万物静默的条件下,一时也不用担心被人追杀。
“叫我徐炀,她是阿奎利亚女士。”徐炀简短地说。
“是阿奎利亚小姐。”法洛莎纠正。
“我叫小岛叶子,叫我叶子就行。”她喘着气,目光盯住徐炀,“我明明记得我‘死’掉了,那个鼠人把我杀了,甚至不是用武器,用它的牙齿……”
“你复活了,这是神的恩赐。”法洛莎宣布,“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对神加以礼赞,这是你避免第二次灾难的最好办法。”
“神?”叶子不解,“什么游戏?”
“走。”徐炀知道在这里呆的越久越麻烦,“把你知道的所有东西告诉我们,越多越好。”
“你们刚到这?”叶子抓了抓纷乱的头发,没有听徐炀的立刻离开。
她回到自己的破游戏仓边,从座位底下拽出一个挎包,里面似乎有几个小匣子、皮包、卡片和文件。
紧接着,她在这破网吧各处翻箱倒柜,找了些趁手工具和杂物一股脑塞进包,挎包很快就满了。
顿了顿,她又赶紧把里面最笨重的几个玩意拿出来扔掉,打开游戏仓底部,拿出里面的一叠游戏数据卡,将挎包塞得满满当当为止。
“东西是你的吗?”徐炀问。
“都是我的,我的珍藏,我的宝贝。”叶子说,“我每天都要打游戏。”
“我们又不是去郊游,带那么多游戏干嘛。”徐炀不解,“我们在逃难,这地方不对劲,最好回地面去。”
“没有游戏玩还不如死掉。”叶子说。
“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出来接着玩的,如果我们要活着离开这里就要各尽其能。”徐炀不悦,“带着那样的东西怎么跑。”
“我不在乎,”叶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满,“地面的社会风气那么恶劣,全是计算,全是功利,我已经受够了,不然我为什么要躲到这种地方来?就是来享受游戏的!”
“别瞎说,肯定是你钱花完了才跑到这里来上网,你就是在这摆烂。”
“我才不是摆烂,虽然我确实没钱……”
“你肯定刚到这种地方来,多待几个月你就受不了了,还有被抢劫的风险。”
“我不在乎,看看你,什么都要精打细算,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公司人。一个公司人又为什么跑到这穷地方来,对我指手画脚!”
我身上的公司习气这么浓重吗。徐炀心里嘀咕。算了,在巨型企业干上6年,谁来都一样。
“指手画脚?”法洛莎说,“刚才是他喊着要救你,那时候,他心里肯定只有最简单的念头——救人。还是说,你连令自己死而复生的现状都要否认?如果刚才只有我在场的话,我肯定不会帮忙。这家伙的热心被你这样指指点点,我真看不下去。”
这话说的连徐炀都感觉不好意思,叶子的神情也变了。
“真的非常抱歉。”叶子向徐炀深深鞠躬,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鼠人,“……嗯,如果我真的在这烂上几个月,恐怕也变得和老鼠人没什么区别了。”
“你是花家里的钱跑出来的吧。”
“才不是,大部分是游戏比赛的奖金。”叶子兴奋地说,“我刚才还在帮人代练打单子,本来打完今天的我就有钱换个好点的网吧了,结果打到一半忽然断电,只能用电池,那个掉帧掉的,我的眼睛都快瞎了。”
“这都是些啥呀。”法洛莎发现每句话里至少三个词她听不懂。
叶子滔滔不绝地给法洛莎讲解,徐炀则陷入沉思。
鼠人原本被认为灭绝,现在却出现在片木区,同时发生大规模断电,迷失在地下都市的偏远角落,根本无法收集到外界资讯,数字心智也已损坏,联系不上任何人。
徐炀从破烂的窗户望出去,只见地底世界茫茫一片,漆黑无垠。
“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徐炀说,“……要有灯光,有食物和贩卖机,有电,有网,到时候你们慢慢聊。”
这样的地方曾经随处可见,现在却仿佛凭空消失,唯有黑暗中无数鼠类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