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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雨原是被许碧猛然闪开又呕吐的样子吓了一跳, 只当是刚挤过去的这人冲撞了许碧或做了别的手脚,这才喝斥他站住。这会儿看此人穿着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双手还抱着个孩子,实在不像能腾出手来对许碧做什么的,不由得也犹豫起来,不知该说什么了。
倒是九炼将此人上下打量一眼:“你是做什么的?抱着个孩子去哪里?”主要是刚刚还听见说丢了孩子呢, 这会忽然又看见有人抱着孩子,怎能不让人不警惕几分呢?
青衣仆役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小的, 小的可是冲撞了这位夫人?小的不是有意的, 实在是我家小公子突然病倒,小的急着送小公子去找郎中, 所以不慎……求夫人恕罪!”
九炼仔细瞧了瞧他,见他收拾得倒也整齐干净, 怀里抱的孩子脸色有些发红,像是正在发热的模样, 便看向许碧道:“大奶奶?”刚才他还当大奶奶被此人撞到了,但现在想起来, 此人应该只是与大奶奶擦肩而过, 不像是会撞到的样子, 倒像是大奶奶自己闪开, 然后就呕吐了起来。
许碧还在一阵阵干呕, 几乎喘不过气来,勉强道:“等等——”
她还没说完呢,那青衣仆役已经扑通一声跪下:“这位夫人, 我家小公子真是病重,求夫人让我先送小公子去找郎中。若是有冲撞夫人的地方,等我家小公子病好,小的一定到府上领罪!”说着就要磕下头去。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突然有人一跪,众人纷纷注目,有人就指点着低声议论起来。梅若婳皱了皱眉,道:“少夫人,孩子看病要紧,瞧他也不是有意失礼,若是可恕,就饶了他吧。”
梅若明眉头也不禁皱了一下。许碧固然有点不依不饶,但梅若婳的声音也太大了一点。依梅若明看,这种事低声提醒一下也就是了,这般大声嚷出来,却显得她自己仁厚,倒衬得许碧苛刻了。
梅若明是个厚道人,顿时就觉得妹妹这样有些不大厚道,刚想设法打个圆场,许碧已经勉强止住了呕吐,指了指那青衣仆役:“你是哪家的下人?”
青衣仆役眼珠子一转,立刻大声喊了起来:“这位夫人,我家小公子实在是病重,看他都昏迷不醒了。求夫人高抬贵手,先让小的把我家小公子送去求医,然后夫人就是要打死小的,小的也无怨的!”说着,连连磕头。
他这么折腾,怀里的孩子也没有醒,小身子还软软地垂了下来,果然像是个病重的模样。连许珠都忍不住道:“二姐姐,要不然就算了吧……”
许碧却道:“九炼,你去抱了孩子,找个最近的医馆送去。”
青衣仆役立刻抱了孩子往后缩:“这不成!我家小公子这是胎里带来的毛病,只有家里一直请的那位郎中能治!这位夫人,就算小的得罪了你,可我家小公子又没做什么,你是哪家的夫人,就这么不把别人家孩子的命当命吗?”
这会儿早有一群人围观了,青衣仆役这么一说,人群里就有人吆喝起来:“可不是!这是哪家高门大户里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就这么不依不饶的?”
这人这么一喊,人群中的议论之声就骤然高起来。这些人可不只指点许碧,还指点了梅若婳与许珠。尤其梅若婳,因生得美貌,更被人注意得多。
到了此时,梅若婳已经不是无心再显示自己的宽厚了,双颊都泛起了羞恼的红色,忍不住喊了一声:“沈少夫人!算了罢!”她此时只恨沈云殊怎么不在,否则也好叫他看看,这许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嘴脸!别是平日都在沈云殊面前装得温柔贤淑,这憋得久了,一背了他就露出真面目了罢?
人群里忽然就有人喊了一声:“快跑吧!孩子要紧!”
这一声似乎提醒了那青衣仆役,站起来抱着孩子就跑。许碧断喝一声:“抓住他!他是拐子!”
九炼就在许碧身侧,离得有些远,而且还有几个旁观之人有意无意地挡在他们前头。倒是许瑾,一开始是跟着许珠的,后来被围上来看热闹的人挤得一步远似一步,倒离那青衣仆役近了。
此刻一听许碧喊此人是拐子,许瑾根本不假思索,一个鱼跃就扑了上去。他也不管哪里,伸手就是一扯,只听哧地一声,却是把那青衣仆役的外衣从领口处扯了一条大口子出来,露出了里头的一件又黑又脏的袄子,一股子膻臭味儿顿时扑面而来。
许瑾被这股味儿一扑,不由得倒退了两步:“你是什么人!”他家也有仆役,凡是跟着主子身边伺候的——不,就算是院子里洒扫的那些婆子,也不会穿得这么又脏又臭。大户人家的下人,哪个不都要收拾得干净整齐才行?像这种能抱着小公子出来治病的下人,更应该是主家的心腹,哪能穿成这样?
青衣仆役被撕破了衣裳,脸上立刻露出凶相,把孩子往地下一扔,转身就朝人群里钻。许瑾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孩子,便放开了他衣裳。只是就耽搁了这一下,九炼已经赶到,一手伸出去,又揪住了他里头那件破袄的领子:“给我站住!”
这拐子被九炼拉得转了半圈,手里冷光一闪,竟是掏出把刀子来,冲着九炼就捅。可惜他这三招两式的根本就不在九炼眼里,只听喀啦一声,这拐子手腕已经被九炼扭脱了臼,刀子失手落地,发出当郎一声响。
这一下子情势大变,四周围观众人都惊呼出声。九炼把那拐子往地上狠狠一掼,摔了个四仰八叉。
许碧指着人群里道:“刚才喊他快跑的是哪个!必定也是同伙!”她可是听得真真的,喊快跑的那声音,就跟一开始吆喝说高门大户的太太奶奶们不饶人的那个声音是同一人,分明就是来煽动围观群众,好叫这拐子趁乱带着孩子走的。这种把戏,她以前做一个防范犯罪专题的时候可听说得多了!
九炼正要去抓,就见人群里一阵混乱,接着两边分开,一个男子被丢了出来,后头走出来的是个三十左右的青年男子,左右还跟了两个小厮,其中一个指着地上的男子道:“方才就是这人在人群里乱叫。袖中且藏了刀子。”将一把刀掷到地上,正跟刚才那个拐子掏出来的刀一模一样。
这两把刀子说是刀,倒不如说是一些三角铁片,后头装一个短木柄,打磨得十分锋利,揣在袖中倒是比正经的匕首更方便些。只看这两把一模一样的刀子,就知道这两人定然是一伙的!
那走出来的青年男子向许碧这边拱了拱手:“幸而夫人机敏,不然就叫这伙拐子得手了。”
许碧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刚下去,也没什么力气多说,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侥幸罢了。不知那孩子怎样了?”
九炼这时候已经看了许瑾抱着的孩子,道:“似乎是被下了什么迷药,待药性过了应是无事。”这么个折腾法,小孩子都没醒呢。
既然抓住了拐子,后头自然就是送官了,连同这孩子也要送到官府去,好寻找他的家人。那青年男子自告奋勇要将拐子送去衙门,许碧便叫九炼抱了孩子,与他一道去了。
这里众人都散去,还有些人一边走一边朝着许碧指指点点,只这会儿眼神便多是佩服的了。
梅若明自己就大为佩服:“少夫人怎么发现不对的?”他方才也看了,那拐子外头的衣裳穿得整整齐齐的,怀里抱的孩子脸色还发红,各方面都很符合拐子所说的情况。尤其是,这孩子衣着虽不错,却也并不是十分贵重,若真是穿珠戴玉,那身边就不可能只有一个下人,他也就能看出破绽了。
梅若明这么一说,许碧就觉得又想吐了:“方才此人从我身边过去,身上一股子膻腥之气,冲人欲呕。我想,哪家会用这样的下人送孩子去求医呢?而且他外头衣裳又是干干净净的,这股味道就更加可疑了。”说实在的,假如这人自己穿得破烂,再把孩子也弄得脏兮兮的,许碧倒不一定能看出破绽呢。
梅若婳在一旁,脸色止不住地有些阴沉。只要一想到刚才她还劝许碧不要计较,放那拐子走,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似乎那些指指点点的人都在笑话她不识人,居然帮着拐子说话。
许珠倒是全无觉察,不无羡妒地道:“二姐姐的鼻子可真管用,这都能闻着呢。”
许碧懒得跟这个蠢得没什么心眼的妹妹多说,便向许瑾笑了一下:“刚才也多亏瑾弟反应得快,抓住了那个拐子。”若不然被那拐子带着孩子钻入人群,九炼纵然有功夫,这许多人当中也很容易被他逃脱。更何况若不是许瑾撕破了拐子的衣裳露出破绽,说不定有些不明情况的围观群众还会觉得是她不依不饶,说不准就要帮着拐子逃跑呢。
梅若明也赞道:“确实多亏许公子反应得快。”若是换了他,反应是肯定没那么快的,多半就被那拐子钻进人群里去了。
许瑾被梅若明这么一夸赞就红了脸,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忙道:“我只是抓了他一下。要是没有二姐姐带的人,他掏出刀子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许碧笑道:“你能阻他这一下就够了。只要撕破他的衣裳令他露出破绽,这许多人呢,他掏出十把刀子也逃不了。”
许瑾脸更红了,有些笨拙地转开话题:“也是,刚才那位抓住另一个拐子的公子,也很厉害。”不是那人厉害,就是他身边的小厮厉害,反正那拐子的同伙伤得比那拐子还重,看起来一条胳膊都被打断了。
知雨惦记着许碧的身体,见许碧虽然不吐了,可是脸色看起来却还有些苍白,忍不住道:“大奶奶,咱们先回去吧,瞧大奶奶的脸色不好呢。”
许碧确实觉得胸口还是有些难受想吐,便点了点头。梅若明不放心,道:“既然如此,这会儿也不早了,我看大家都回去罢。横竖灯市有三日,若是想看灯,明后晚再出来便是。”
一行人出了朱雀大街,找到自家马车。梅若明坚持先送了许碧回去,又送了许瑾许珠,最后兄妹几个才回了自家。
梅夫人还没歇下,正在灯下做针线等着他们,见儿子女儿一起回来,这才露了笑容:“街上可好看?婳儿这是怎么了?”
梅若婳扶了头道:“大约是吹了风,有些头疼。娘我先回去歇着了。”
梅若辰便起身道:“我送妹妹回去。大哥陪娘说说话罢。”
兄妹两个出了房,梅若辰才道:“你也看见了,沈佥事与其妻伉俪情深。”
梅若婳却陡然道:“说不定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许二姑娘!”
梅若辰也听见了几句许珠的话,摇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人经过一回生死,性情有所变化,也不为稀奇。”
梅若婳目光闪动,但也没再说什么,转头就走了。
沈府那边,许碧直到回了自己房里,还觉得胸口烦闷,很不自在。
“大奶奶,会不会是吹了冷风又有些积食?叫厨下煮碗山楂梅子汤来如何?”知雨知晴只顾着扶许碧,那些个手炉之类的东西,都是琉璃和琅玕拿进来的。琉璃难得有机会这样近身服侍,看许碧不停地抚着胃部,便机灵地问道。
山楂梅子汤什么的,许碧一般是不怎么喜欢的,她不喜欢太酸的水果,就是上辈子也不吃山楂的。但这会儿不知怎么了,琉璃才一提山楂梅子汤,许碧就觉得唾液开始疯狂分泌,几乎能流出口水来似的:“好。叫厨下煮一碗来。”
琉璃轻快地答应一声,转身小跑着出去了。这都小半年了,她虽说也是在主院伺候,但大爷和大奶奶都不大喜欢身边前呼后拥的,所以能出入内室的,其实还是知雨和知晴两个,还有那个小丫头芸草也挺得大奶奶欢心,时常也要去回话的。反而她和琅玕两人,等级虽比那芸草高,却还不如她能亲近大奶奶呢。
这会儿好容易得了这样的机会,琉璃自然要大献殷勤,跑去厨下亲自盯着厨娘熬了一碗山楂梅子汤,又亲自端了过来。
许碧喝了一口,便觉得口舌生津:“味儿不错,就是糖放得太多了些。”
琉璃马上道:“那奴婢去叫她们再煮一碗少放糖的。”
“好。多煮一点。”这一碗汤其实也没有几口。巴掌大的白瓷碗,里头就盛大半碗深红色的汤,看着委实令人很有食欲,喝的时候却是几口就喝完了。
厨房煮汤用的是蜜渍山楂,煮好后再另加糖。琉璃脑子转得快,索性叫厨娘又煮了一锅少放山楂的,然后连糖一起提过来,这样,许碧要喝多甜的,就加多少糖便是。
结果,许碧连喝了三碗不加糖的山楂梅子汤。
虽说是蜜渍山楂,但山楂本身就有酸味儿,再加上青梅子——那一揭开汤盅的盖子,扑面而来的酸香之气让知雨都觉得牙齿要酸倒了。看许碧连喝三碗,终于忍不住上前来拦:“大奶奶,这么酸的东西,喝多了伤胃。”
许碧也觉得自己喝得是太多了。不过这几碗酸汤子喝下去,胸口立刻就舒服了,而且闻着那股子酸香味儿,还有点恋恋不舍呢:“好吧。”
知雨赶紧就把梅子汤撤下去了。看许碧喝这么多,她都觉得自己胃里开始泛酸了:“大奶奶没什么不舒服吧?”
“挺好——”许碧这几碗汤喝下去,整个人都舒服了,只觉得地龙烧得暖暖的,就催人犯困,不由得打了个呵欠,“什么时辰了?”
知雨瞧了一下:“呀,这都快三更天了……”
“大爷怕是今儿晚上回不来了。”许碧原本有心等等沈云殊的,可这一会儿就觉得上下眼皮简直是要粘在一起了,打着呵欠勉强洗漱了,便一头扎到炕上去,“叫灶下留着火,若是大爷回来觉得饿了,给他下碗面吃……”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睡了过去。
知雨放下帐子,退到外屋,忍不住跟知晴说道:“今儿晚上大奶奶真是累着了。”就这么嗖地一下就睡过去了,瞧着都有点吓人呢,“是不是明儿请王太医来看看?”
知晴很是同意:“别是惊着了……”今儿晚上那拐子掏刀的时候,她也给吓了一跳呢。
知雨倒不觉得这么个拐子能吓着自家大奶奶,但大奶奶确实看起来不大对劲的样子,还是请王太医来看看稳妥。
几个丫头正商议着,就听门外沈云殊的声音道:“大奶奶怎么了?”他一掀帘子进来,后头还跟着一脸兴奋的九炼。
站在门口的琉璃心里顿时就是咯噔一跳,连忙低下头去。她们这些在京城伺候的人,其实跟杭州那边府里也是有消息来往的。听说大奶奶嫁进门之后,原先在大爷身边伺候了好几年的两个大丫鬟都犯了错被打发了。
这种事儿京城这些高门大户的后宅里有的是,说是犯错,其实就是主母有嫉妒之意,不容这些个跟爷们儿有情份的大丫鬟罢了。
遇着个善妒的主母,还是放规矩些的好。
沈云殊压根没注意到门边的琉璃,他这高高兴兴回来,就听见丫头们商议着要请郎中——他不过是离开了几个时辰而已,许碧就病了?这些丫头们怎么伺候的!
知雨连忙回禀了一遍:“大奶奶说没事了,只是奴婢们觉得……”
“唔——”沈云殊脸上总算有些阴转晴,“你说得不错,还是请王太医来看看。九炼,这会儿就去请罢。”
“这会儿?”这会儿大奶奶都睡下了,王太医肯定……也睡下了啊……
“别拖拖拉拉的,快去请。”因为他刚才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好像在杭州府里的时候,他偶尔听见下人说董藏月有孕之后就爱吃酸的,特别爱吃腌梅子。许碧今天晚上喝这么多梅子汤,会不会是——当然,如果不是的话,也不过就是让王平那家伙多跑一趟啦。
许碧迷迷糊糊地被折腾醒了——任是谁,被人抱出去换了个地方,还把手臂拉出去让人摸来摸去,都会醒的。
不过她眼睛都还没睁开呢,就听见有个挺熟悉的声音在说:“少夫人这脉象尚浅,若要有把握,我过半月再来诊一次。”
什么脉象?许碧脑袋还跟浆糊似的呢,就听知雨兴奋地道:“可我们大奶奶这月事三天前就应该来了!”
怎么又讨论起月事来了?许碧半醒不醒地琢磨着,便听到了沈云殊的声音:“那你到底是诊出来了还是没诊出来?”
头一个说话的人显然十分无奈:“行吧行吧。若按经验来说,虽然脉象浅,但少夫人有七成可能是有孕了。不过,也可能真是我诊错了。总之半月之后我再来一次,那会儿应该就能有十成把握了。”
有孕了?谁有孕了?哪个少夫人?
许碧一连问了自己三个问题,才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是有两根手指在她手腕上按来按去啊,这么说,是有人在给她诊脉吗?那说的,就是她的脉象?是她有孕了?
许碧嗖地一下就睁开了眼睛:“谁有孕了?”
她这猛一睁眼,倒把王太医吓了一跳:“少夫人——”
不过没等他说完呢,已经被沈云殊提着领子把人拽到后头去了。沈云殊自己一屁股坐到刚才他坐的地方,一脸狂喜地握住许碧的手:“碧儿,你有身孕了!”容易么他?今年都二十三——不,过了年就是二十四了,他一直都盼着有个孩子啊!
年纪已然不小,夫妻又和睦,可就是没有孩子,他着急啊!但怕许碧多想,平常还不敢说。也不一定就非得要儿子,有个女儿也很好啊!
现在好了,许碧终于有孕了!
“哎,感业寺的香囊,还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