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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胜莲这句话, 简直是石破天惊,许碧都忍不住再问了一句:“袁娘子说什么?”替沈家去打探太后想怎么报复沈家?这, 这是哪门子的事儿哟?
袁胜莲很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出来会有什么效果,神色倒颇是镇定:“我说的话,少奶奶当是明白的。”
明白当然是明白,但怎么能让人相信呢?
“袁娘子可是姓袁。”不想着替袁家报仇, 反而要帮着沈家防袁家?这让谁能相信呢?
袁胜莲显然早已料到许碧会这么说:“少奶奶知道,我为什么会进了佑王府吗?”
这个许碧当然是知道一点的。比如说, 是袁胜莲想着巴上佑王世子, 结果反而被佑王妃算计了。不过,袁胜莲说的应该绝对不是她进佑王府的方式。
灵光一闪, 许碧道:“是袁家给袁娘子安排了亲事,袁娘子不想要?”
袁胜莲倒是惊了一下:“原来沈家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啥哟。许碧不动声色:“也只是略有耳闻。”
袁胜莲被她唬住了, 苦笑起来:“也难怪我家一败涂地,什么事都落在了别人眼里——说起来, 那位王御医,恐怕也是沈家的人吧?或者说, 是皇上的人?”
许碧没回答这个问题:“袁家安排的亲事, 想来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袁娘子何以如此反对呢?”甚至宁愿用不光彩的手段进佑王府。
袁胜莲冷笑道:“一样是做妾, 我为什么不能选个高门, 选个宽厚的主母,选个舒服的地方,却要去在一个妒妇手下讨生活, 还要处心积虑地算计着生了儿子被扶正?这样辛辛苦苦,也不过是为了替他们男人拉拢人心罢了。”
原来本来的亲事也是要做妾?许碧真觉得有点叹为观止了:“亲父兄——”虽说袁胜莲是庶出,但打着主意就送去做妾,听这个意思那家大妇还是个不容人的,这门亲事可真是……至少佑王妃在外的名声素来宽和,佑王府里姬妾也颇有几个,听说日子也都过得不错。不过,袁胜莲当初怎么要算计佑王世子呢?
袁胜莲脸上微微红了红,但随即坦然道:“如今我也不瞒少奶奶了。我借着救了小郡主之机留在佑王府,原是奔了佑王去的。只是我一时心大,看着佑王妃宽和,佑王两位侧妃又俱在,就想着攀上佑王世子,将来图个侧妃之位。”
这话当然是真的,但也不全是真相。不过许碧也并不想听袁胜莲的心路历程。其实袁胜莲不说,她也能猜到几分,比如佑王世子毕竟比佑王年轻,与她年岁相当,只不过她实在看错了佑王妃:“女子为母则强。”你算计她丈夫,她可能也就容了你,但你算计她儿子,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袁胜莲低了低头:“是我的错。只是,人家的父母维护儿女至此,我家中人,却是丝毫不把我当个人看。说是亲父兄,他们何曾视我为亲女亲妹,不过是一件用来换些好处的器物罢了。若是少奶奶,可会听他们摆布?”
许碧默然,片刻才道:“你为自己一搏,本也不为过,只是不该用此等方法……”真要说起来,她被许家人安排着代嫁,也只是敲了许夫人一笔银子,要论反抗的程度,还真比不得袁胜莲呢。
“除了佑王府,我能投哪里呢?”袁胜莲一直满面坚强之色,到这会儿才红了眼圈,“以袁家之势,有几家人敢要我?我倒是想过进宫,可根本没有机会。”袁太后甚至都没把她和袁胜蕊召进宫里见一见。
楚楚可怜的人故做坚强,直到撑不住了才伤心落泪,这场面简直格外的动人心弦。许碧虽然跟着沈云殊练了好久的演技,自觉有了长足的进步,也得承认就在这哭戏上,她实在是比袁胜莲差得太远。
不过,袁胜莲就算再哭得楚楚动人,许碧也不会真把她当成一朵白莲花。笑话了,要是真白莲,最多就是老老实实给佑王做妾,哪儿还会把主意打到佑王世子身上,更不会今天跑来要向沈家投诚了。
袁胜莲也是能屈能伸,见自己的眼泪打动不了许碧,立刻就拿帕子拭了。人家这哭一场,除了眼圈微红,哪里都没变,许碧都在琢磨她是不是对着镜子练过的。她也哭过,哪回不是哭得眼如烂桃,鼻子通红,没半点美感的?人家就硬能哭出梨花带雨的效果来,必须是练过的!
“我知道我今日贸然前来,少奶奶不会信我。”
许碧暗想: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信你是真的想投诚,但你投的不是沈家,而是皇帝。
“其实这话,袁娘子何不对佑王殿下说呢?”袁胜莲自己见不到皇帝,但佑王却可以上达天听啊。
袁胜莲表情微微有些扭曲,半晌才道:“佑王从未碰过我。”她想过很多法子,但佑王总记得她曾被个侍卫近过身,始终存了些厌恶;佑王妃更是处处做梗,以至于她进了佑王府一年多,佑王就不曾到她屋里来过。
而且,在佑王府一年并不是白呆的,袁胜莲已经看出来了,佑王夫妻两个是万事都不想沾身,只想做个平安王爷。毕竟靠着身上的皇家血脉,只要不是犯了谋反大罪,无论皇帝还是太后,都乐得放着他们,就当放了块昭示天下太平的牌坊呢。
这样一家人,是断不肯让她投向皇帝的,哪怕此刻袁家已然倾覆,佑王夫妻两个也是宁可做棵谨慎的墙头草。
再则,就今日这些话,她若说与佑王夫妻听,他们断不会相信,而且还会疑心她是想与袁太后串连起来为袁家报仇,反而会将她困在王府之中,再不许她跟外头联系。
所以她一个字也不能透给佑王夫妻。就连这次回杭州来,她也是借了袁胜兰之口,由袁胜兰“吩咐”她往家里走一趟,给袁翦父子做周年的。就为了这个,她得先吃袁胜兰一通臭骂,在景阳宫跪了半个多时辰才成功。
“那袁娘子想要什么呢?”
“我想离开佑王府。”袁胜莲终于听到许碧露出一点口风,登时大喜。其实她也不能肯定沈家究竟会不会接受她,毕竟她只有对袁太后的那一点点猜疑,而沈家如今春风得意,袁太后其实已经不能对他们做什么了。
“只是离开佑王府?”如果这样的话,自行求去就是了,佑王府肯定不会强留。
“我想改名换姓,另嫁他人。”袁胜莲当然不只是想离开佑王府,她想要的是富贵荣华的生活。其实她本来想做佑王侧妃的,可佑王那两个侧妃总是不死,而且,佑王妃实在难缠,佑王又知道她的底细,倒不如换个名字,重新开始呢。
“我想请沈大将军为我保个媒,做继室也可,只要那家人好。”
许碧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怎么叫好呢?”这好跟好的标准可差得远了。
袁胜莲是个明白人,晓得再做什么柔弱之态对许碧也没用处了,索性直白地道:“少奶奶别笑话我,我是个俗人,必得锦衣玉食,过得舒服了才觉得好呢。”
许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也有道理。”
袁胜莲便试探着道:“那少奶奶是答应了?”
“这却不是我能做主的。”许碧懒懒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就答应了什么怕也没用,还要回去禀知父亲和夫君。倒是袁娘子究竟打算如何往太后处试探,不妨与我多说几句,我也好回去讲得明白些。”
袁胜莲微微苦笑。许氏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呢。只是如今乃是她求着沈家,人家当然可以端起架子。
“不瞒少奶奶,如今我还没有想到法子。”她早就觉得许氏不像个懦弱无能的人,果然对方其实也是扮猪吃虎,亏得她那位胜玄二哥还当人家娇弱可欺,真是瞎了一双狗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袁胜玄自诩能识人,可他对女子又何曾真正看准过。
在这样人面前,再说谎反而没有意义了,倒不如实话实说,说不得还能得到些帮助:“除夕宫宴,我求着王妃带我进了宫,见到了昭仪娘娘。就是从昭仪娘娘处,我才觉得太后反常。所以少奶奶此时问我,我当真无法回答,因此刻并无头绪,我还要多进几次宫,见机行事。”
许碧点了点头:“袁娘子这话方是坦诚。”说了半天,也就这一句是大实话了,“既如此,我也不虚应袁娘子——袁娘子能在杭州呆几日?”
“还有三五日吧,京城倒并未定我归期。”既然是袁胜兰打发她回来的,佑王夫妻自不会限她归期。
“那袁娘子且等消息吧。”一场花会,有这样的收获,倒真是没白开,“不过,袁娘子过来,袁夫人难道愿意?”承恩公世子夫人又怎么肯带她来呢?
袁胜莲微微一笑,也不做凄苦之态了:“总有法子的。”比如说袁胜蕊,从前就总想着要压她和袁胜兰一头,如今她去向她低头,袁胜蕊怎会不肯在她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呢?不过就是几句奉承话罢了,既然有人爱听,说说便是。
宫外有花会,宫里自然也会有,且正在殿试发榜的好日子。
袁胜兰足足在景阳宫里窝了一年,总算一年孝期已满可以出来见人,提前好几日就挑了衣裳簪环,真是头上脚下无一处不细致。
无奈,今日花宴却着实轮不到她出头。
梅皇后并未穿明黄颜色,反是着了一袭浅杏色春衫,略施脂粉,既端庄又洒脱。她身边的梅若婉则是杏红色衫子,明媚娇艳。
两人这都是轻快淡雅的颜色,头上也皆是碧玉白玉的钗子,只用一两朵镶红蓝宝石的花钿做做点缀,倒显得袁胜兰的胭脂色宫装太厚重了些,头上的赤金钗也太耀眼,不大与这春日花宴相配。
顾充媛坐在两人下手,笑吟吟地道:“今日殿试发榜呢,一会儿娘娘怕就要听到梅举人荣登三甲的好消息了。”
梅皇后含笑道:“借你吉言了。不过族叔说过,若坚的文章犀利有余,文采不足,一甲未必可得,或在二甲有个好名次倒是可期的。”
顾充媛掩口笑道:“梅大儒自己学问好,自是看着儿子总觉得不足,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之故了。”
旁边自有别的小妃嫔凑趣儿,笑道:“给大儒做儿子自是辛苦的,怕是不得状元,都不能叫人满意呢。”
这话说的不大得体,但反正是夸赞梅家的话,梅皇后也就笑笑收了。倒是梅若婉轻嗤道:“状元虽贵,也是三年一出,真正的学问可不在榜上。”
说话的小妃嫔正是凌玉珠,闻言面子上便有点挂不住,只得道:“娘娘教导的是。”
这就有点搅了花宴欢快的气氛。顾充媛不说话,袁胜兰满肚子郁闷更不想说话,底下的许瑶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倒是苏阮含笑温声搭了一句:“臣妾听人说活到老学到老,想来只有这样,才能真得着学问呢。”
梅皇后便点头含笑:“你说得不错。”
这就算把刚才的事儿揭了过去,众人便又活跃起来,只是再不提什么殿试的事儿了,只管说些闲话。
许瑶略有些心不在焉,顾充媛与她说了一句话没见她回答,便笑道:“许婕妤这是想什么呢?惦记宫里的小皇子了?说来今日天气这般和暖,怎不把小皇子抱出来也晒晒太阳呢?”
许瑶固然惦记着儿子,但其实更惦记的是梅皇后何时能把儿子抱过去养。
说真的,儿子养在自己眼前,这每多养一天,许瑶就觉得多了一分的舍不得。皎哥儿如今已经七个月了,能坐得稳稳的,一张小肉脸儿嫩得能掐出水来,谁见了不爱?这若是抱去了别人处,许瑶想想就觉得心里生疼。
可是,梅皇后一直不提抱走孩子的事儿,许瑶心里又虚。眼瞧着袁胜兰都出了孝期了,这孩子还在她这里,这,这到底归谁啊?
天天想这事儿,今日花宴上又见了袁胜兰这般花枝招展地出现,许瑶的心思就跑远了,猛被顾充媛打趣一句,才发现自己竟走了神,不由得一惊,马上陪起笑脸道:“是想得走了神,竟没听见娘娘跟我说话,真是该打。本来是要抱出来的,奈何昨天晚上不知怎么了不肯睡觉,今儿早上便再叫不起来,只得叫他在屋里补眠了。”这样的场合,人多手杂,她可真不敢把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抱来。
袁胜兰闻言,目光就闪了闪,却没说话。她实在是不稀罕别人生的孩子,再说她守孝了一年,这宫里也并没第二个人有孕,说不得她还能抢在梅若婉前头哩。
这么想着,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转头去看周围的景色,暗暗想着不知皇帝今儿会不会来,若是不来,晚上又会不会记得她已经出了孝,会不会来景阳宫……
正琢磨着呢,就见一个小内侍小跑着往园子里来,满脸的笑容。顾充媛眼尖,笑道:“这是有什么好事呢?”
小内侍顺势就行了个礼,满脸堆笑道:“回娘娘的话,殿试的黄榜出了,梅举人中在二甲头名,乃是传胪。”
顾充媛立时就一拍巴掌:“梅大儒真是神了!果然是二甲头名呢。”
袁胜兰撇了撇嘴。刚才顾充媛还说梅若坚要中三甲,这会儿没中,她方才说的那些话自是叫人想起来就尴尬,连带着皇后怕也要有些不悦。可是她立刻就扯到梅大儒的预料上去,竟顺势把梅大儒捧了捧,倒不必尴尬了。
要不然这顾充媛出身不过宫人,又早已无宠,还能在玉泉宫住得安安稳稳的,连着份例什么的都是上好,看来全靠这张嘴了。
从前袁胜兰是看不上顾充媛的,但现在,她就觉得颇有几分隐隐的羡慕了。无他,如今她位份虽高,处境却比顾充媛好不了多少,统共也就只剩下袁太后这一座靠山了。可看起来,这座靠山究竟靠不靠得住,实在还不好说……
思及此处,袁胜兰便觉得自己也该说几句话,不好这么枯坐着,想了一想,就着顾充媛的话道:“这位梅举人,就是去年秋闱的解元郎么?”
她这么一说,梅若婉就嗤地笑了一声:“昭仪在景阳宫呆得久了,怕是他们传话都传得不清楚——那是我族叔的幼子,今科春闱没有下场。”
袁胜兰脸上顿时有些涨红,还是苏阮含笑又问了一句:“那位梅解元论文的事儿,听说京城都传遍了,文章做得是极好的,为何今科没下场呢?若是下了场,兄弟同榜,岂不是一件双喜临门的美事?”
梅皇后便多看了苏阮两眼,笑道:“还不是我那位族叔,说他的文章辞藻尽有了,只是不够踏实。到底是年轻人,书读得再多,于世事上却不通达,是以不许他下场。”
苏阮叹道:“大儒做学问果然跟平常人不同呢。如此说来,梅大儒带着两位公子游历,也是为了明达世事了?那这位梅解元,是不是下头也要去游历?”
梅皇后笑道:“多半是了。”
虽说袁胜兰娘家父兄皆亡,但到底宫里还有位太后姑母,且又是皇帝手书“忠武”颁下去的人家,除了梅若婉,还真没人轻易敢去动她,便都随着苏阮,大赞梅大儒的家教。更有人机灵,拍梅皇后和梅若婉的马屁道:“怪道皇后娘娘和昭容娘娘都是好文采呢,只恨臣妾家里没有这样会做学问的叔叔……”
这话引来一片附和之声,梅皇后也只笑了笑。便有人凑着趣,说园子里花开得好,不妨做诗作画的雅趣。梅皇后早就叫人准备好了,一时纸笔铺开,梅若婉却坐着没动。
如今后宫这些妃嫔们,论诗才自然是梅若婉第一。梅皇后虽也有才学,素来不参与这些的,眼下梅若婉不动,其余人自然都不敢动,便有人笑道:“昭容娘娘不提笔,咱们哪个敢先动呢?”
梅若婉却懒懒笑了笑道:“今儿觉得不大自在,就不费这心思了。”
梅皇后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梅若婉便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总觉得懒懒的,也没什么胃口,大约是春困罢。”
顾充媛忙道:“可传过太医了?”
梅若婉一摆手道:“些许小事惊动太医也没意思。横竖半个月就请一次平安脉,这眼瞧着也该到日子了,何必又叫他们多跑一趟。”
要说梅若婉,可真不是那等会替太医们着想的人,顾充媛眼珠一转,便道:“昭容这话就不是了,若是身子不适,哪有不传太医的。横竖太医院总有人当值,传个人来可值什么呢。”
梅皇后眼皮微微一垂,道:“充媛这话不错。捧月,着人传太医来。”
于是众人都安静了,都摆出一副忙着寻思诗句或是酝酿画意的架势,其实都心不在焉,只等着太医来呢。
不一时当值的太医来了,行过礼就给梅若婉请脉,诊了左手诊右手,末了满面笑容向梅皇后道:“下官给娘娘道喜,昭容娘娘这是喜脉。”
这一下众人都轰动了,一时间那百人百态,真是难画难描。还是顾充媛第一个笑道:“真的?这可是大喜了。”
宫里的太医,再诊不出喜脉来就不必当差了,道:“虽说月份浅了些,但脉象的是喜脉。”
顾充媛拍手笑道:“娘娘,这可是双喜临门了。”
此刻其余妃嫔才都反应过来,纷纷道喜。梅皇后也笑向梅若婉道:“瞧瞧,还说是春困。你也是糊涂,自己身子都不清楚,身边伺候的人也不知道留心?若前几日就传太医,怕是这喜讯儿还早来几日呢。”
梅若婉嫣然一笑,手抚小腹道:“也是没想到呢,只以为是身上发懒……姐姐知道的,我自来小日子不大准的,还以为——谁想到就是有了呢?”